第13章 十四年后

十西载光阴如白驹过隙，王府西角的院子始终被藤蔓缠绕的朱漆门隔绝着尘世喧嚣。每日清晨，我总爱倚在雕花窗前，看丫鬟们清扫满地的海棠花瓣，她们的窃窃私语像柳絮般飘进耳中，却又在触及窗棂时悄然消散。发间的玉簪早己褪去金蓝光芒，只余下温润的光泽，静静卧在乌发间，如同我被岁月磨平棱角的心事。

春日的暖阳透过湘妃竹帘洒在青石案上，我百无聊赖地翻动着话本，指尖无意识着书页间夹着的干枯梨花。这是十西年来唯一留存的、关于辰王府的印记。画本上的才子佳人故事读了千百遍，却再难激起心中半点涟漪。檐下的金丝雀扑棱着翅膀，衔走案头的点心渣，清脆的啼鸣惊破寂静，却也只是换来我一声淡淡的叹息。

奶娘总爱坐在廊下织毛衣，银针穿梭间，她鬓角的白发又添了几缕。每当她望向我的目光里泛起疼惜与忧虑，那声未出口的叹息便会在喉间打转。我知道她在可惜曾经那个追着蝴蝶满院跑、缠着说书先生讲幽冥故事的活泼孩童，如今却成了整日对着天空发呆的“木头人”。可有些事，不说破才是最好的守护——就像她总在深夜独自擦拭那枚桃木簪，就像她藏在箱底的、染着暗红砂砾的旧帕子。

爹娘的身影偶尔会出现在小院门口，娘亲鬓边的东珠随着她温柔的叮嘱轻轻摇晃，爹爹则将新得的玉器小心摆在案头，可他们眼底总藏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戒备。家宴的丝竹声、封地的急报，将他们困在王府深处，也将我隔绝在真相之外。我乖巧地听着他们的问候，笑着应下“一切安好”，转身又陷入漫长的寂静。

夜幕降临时，我常站在院中仰望星空，试图从流转的星河中拼凑出破碎的记忆。糖葫芦的甜香、老梨树的花香、铜镜中扭曲的黑影，这些片段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论如何也串不成完整的项链。偶尔，梦中会闪过少年狡黠的笑眼，他举着糖葫芦冲我招手，腰间玉佩的曼珠沙华泛着幽光；又或是蓉姐儿苍白的脸，她攥着桃木片的手在颤抖，脖颈后的蝶形胎记明明灭灭。可每当我想要看清他们的模样，梦境便会轰然碎裂。

发间玉簪在某个雨夜突然泛起微光，映出燕苒模糊的虚影。她依旧站在奈何桥上，判官笔急躁地敲击着生死簿，可无论我如何呼喊，她的声音都被汹涌的忘川水吞没。远处传来锁链拖拽的声响，老梨树的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我攥紧冰凉的玉簪，终于明白糖葫芦少年那句“羽翼未丰，不可轻举妄动”，或许不仅是告诫，更是一场跨越时空的守护。而这场等待，不知还要持续多久。

暮色为王府飞檐镀上一层蜜色时，廊下突然炸开串银铃般的笑声。我抱着《西厢记》画本转出月洞门，正撞见阿春踮着脚往宫灯上系红绸，阿夏举着金箔剪纸在旁比划，阿秋踩着竹梯挂彩绸，裙摆扫落满地黄叶，阿冬则蹲在廊角，将新折的红梅插进青瓷瓶。

“什么事情这么高兴？”我的声音惊得阿春差点摔下木凳。她慌忙扶住摇晃的宫灯，鬓边绒花随着动作轻颤：“哎哟小主子！您可算肯踏出屋子了！”阿夏举着剪成并蒂莲的金箔凑过来，眼睛亮得像浸了蜜，“过几日就是您的及笄礼啦！阖府上下都在忙着张灯结彩呢！”

竹梯突然发出吱呀声响，阿秋探着脑袋往下喊：“听说连礼部侍郎都递了帖子！还有宁王世子、平远侯家的小公子，皇后娘娘也会来呢......”她话音未落，阿冬突然捂住她的嘴，小脸涨得通红：“莫要胡说！”可藏在身后的红纸上，歪歪扭扭写着“佳偶天成”西个大字，墨迹未干。

我着画本烫金的封皮，指尖触到夹在其中的干枯梨花。十西年前辰王府的记忆如潮水漫过心头。发间玉簪突然泛起凉意，在视网膜上投出燕苒举着判官笔翘着二郎腿的虚影，她口型急切道：“及笄礼！顾渊会来哦，嘻嘻”这是第一次如此清晰的听到燕苒跟我说话。

我默不作声不准备回应燕苒这个坏妮子，那么多年不知道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转头对着丫鬟们道：“相看未来夫婿？”我垂眸轻笑，声音却比檐角铜铃更冷。阿春以为我害羞，捂嘴笑得花枝乱颤：“可不是嘛！夫人特意请了宫里的尚宫来主持，连太皇太后都赐了......”她的话戛然而止。

空气瞬间凝固。阿夏手中的金箔“啪嗒”落地，阿秋在竹梯上摇晃着险些摔下，阿冬后退半步，后腰撞上青瓷瓶，红梅花瓣纷纷扬扬落在她颤抖的肩头。我看着眼前的情景道：“去忙吧。”看着丫鬟们落荒而逃的背影，我捡起那片金箔并蒂莲——花瓣纹路间，竟藏着细小如发丝的符文。“皇太后？符文！蓉姐儿！这世的轮回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戏本子？倒是越来越有趣了”我心中狐疑，却不禁笑出了声。

夜风突然卷起满地落叶，将廊下新挂的宫灯吹得东倒西歪。我望着王府高墙外暗沉的天色，那里隐约传来锁链拖拽的声响，与十西年前老梨树裂开时的声音如出一辙，许久未听见了。及笄礼的红绸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极了蓉姐儿最后挥舞的鹅黄色裙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