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试探

他彻底疯了！恐惧压倒了一切理智！他只想立刻把这该死的炉子点着，哪怕下一刻就炸掉！只要能暂时躲过新帝那把悬在头顶的油锅铡刀，哪怕多活一刻也是好的！

“大人！使不得啊！这炉子还没干透！泥浆是湿的！一烧肯定裂！裂了就得炸！”王铁匠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老汉求您了！再等等！等泥浆干一干！等风箱弄好…”

“等？！等什么等！陛下的旨意是三天！今天就是第三天！现在！立刻！马上！”周显歇斯底里地挥舞着佩剑，剑尖几乎要戳到王铁匠的脸上，“来人！把他给我架起来！塞进炉子里去！让他第一个试火！”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王铁匠吓得魂飞魄散，拼命磕头。

几个如狼似虎的戍卫营士兵立刻冲上来，粗暴地架起哭喊挣扎的王铁匠，就要往那黑洞洞的炉口拖！

“住手！”

一个冰冷、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威压的声音，如同寒冰投湖，瞬间冻结了场中所有的混乱和喧嚣！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周显猛地一哆嗦，手中的佩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僵硬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般，缓缓转过头。

场地边缘，一个玄黑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里。凌骁负手而立，面色平静无波，目光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冷冷地注视着场中的闹剧。他身后，只跟着如同影子般沉默的秦烈。

“陛…陛下！”周显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陛下！臣…臣无能！臣该死！这炉子…这炉子…它…它…” 他语无伦次，恐惧己经彻底吞噬了他的语言能力。

凌骁没有看他。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缓缓扫过那座粗糙丑陋的高炉，扫过旁边那几堆“材料”，扫过那群面无人色的匠户和囚犯，最后落在被士兵架着、满脸泪痕和绝望的王铁匠身上。

“放了他。”凌骁的声音很平淡。

士兵立刻松手。王铁匠在地，大口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看着凌骁。

凌骁迈步，走到那座高炉前。他伸出手，粗糙的手指，在炉壁上那尚未干透、还在淌着泥水的粗糙砖缝上抹过。冰凉的泥浆沾在他的指尖。

他抬起手，看着指尖那灰黄色的泥浆，又看了看旁边那堆散发着恶臭的油脂块。

“风箱。”凌骁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周显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指向炉子后面：“有！有！陛下！按…按图纸…做了…做了几个大的…人…人力拉的…”

几个巨大的、用厚实木板和牛皮粗陋拼凑起来的风箱，歪歪扭扭地架在炉子的进风口处。那粗糙的工艺，与其说是风箱，不如说是几口巨大的漏风箱子。

凌骁的目光在那几个“风箱”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嘲讽。他没有评价。

“点。”

只有一个字。

周显和所有人都愣住了。点？点…点火？现在？炉壁的泥浆还没干啊！

“陛…陛下…”周显的声音带着哭腔，“泥…泥浆未干…恐…恐有炸炉之危…”

“点。”凌骁的声音加重了一分，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他的目光扫过周显，如同在看一个死人，“用那些油。” 他指向那堆散发着恶臭的油脂块，“混着柴，塞进风口。”

用…用尸油点火？！

一股更加浓烈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所有人！连那些麻木的囚犯都露出了惊骇欲绝的表情！

“陛…陛下！这…这油烧起来烟大火小…还…还有毒…”王铁匠鼓起最后的勇气，颤声提醒。

“烟大？”凌骁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残酷到极致的实用主义，“正好。”

他的目光投向高炉那歪歪扭扭的炉顶，投向皇城之外，投向蛮族大军溃退的方向。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在陈述一个即将发生的事实：

“让烟再大些。”

“让拓跋弘看看。”

“朕的炉火…烧起来了。”

“用…用这些油…点火？”

周显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扭曲，带着一种对亵渎本能的恐惧。他看着那堆散发着地狱般恶臭的油脂块，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将仅存的胆汁呕出来。

凌骁没有回答。他的沉默本身就是答案，冰冷而坚硬。

“动手！”秦烈一声低吼，如同炸雷，惊醒了僵住的士兵。刀枪的寒光在灰暗的天色下闪烁，死亡的威胁瞬间压倒了所有对污秽和未知的恐惧。几个离得近的士兵，脸上肌肉抽搐着，强忍着巨大的生理不适，抓起旁边废弃的木棍，如同插进腐烂的沼泽，狠狠戳进那堆暗黄粘稠、凝固成块的油脂中。黏腻的阻力感，伴随着更加浓烈刺鼻的焦臭腥膻味弥漫开来，让周围的人群又是一阵骚动和干呕。

“塞！塞进风口！”周显闭着眼，嘶哑地吼着，仿佛不看就能逃避这渎神的行为。他不敢看凌骁，更不敢看那座如同饕餮巨口般的炉子。

士兵们咬着牙，将裹满油脂的木棍和成块的油脂，粗暴地捅进高炉底部那几个歪斜的进风口。粘稠的油脂块在粗糙的砖石上刮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叽”声。

“柴！加柴！”王铁匠的声音带着一种认命的绝望，他挣扎着爬起来，嘶哑地指挥着同样面无人色的匠户。大捆大捆干燥的木柴被胡乱塞进风口，压在那些恶心的油脂上。

火把被点燃了。橘黄色的火焰跳跃着，映照着士兵和匠户们惨白而扭曲的脸。那火把被颤抖的手，伸向了塞满油脂和木柴的进风口。

一点火星落下。

起初，只是几缕带着浓烈恶臭的黑烟，如同病入膏肓的毒蛇，从进风口的缝隙和炉壁未干的泥浆缝里丝丝缕缕地钻出，呛得靠近的人剧烈咳嗽。

下一刻！

“轰——！”

一声沉闷的爆燃！如同压抑了太久的地火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进风口处猛地喷涌出大股大股浓得化不开的、如同墨汁般的黑烟！烟柱翻滚着，扭曲着，首冲上铁灰色的天空，带着刺鼻的焦臭、油脂燃烧的腥膻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焚烧尸骸般的恐怖气味！同时，一股暗红中夹杂着诡异幽绿的火舌猛地从风口舔舐而出，贪婪地吞噬着空气，发出“呼呼”的咆哮！

这黑烟是如此浓烈，如此邪恶！瞬间就遮蔽了大片天空！整个匠作监工坊，乃至邻近的宫苑，都被笼罩在一片翻滚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墨色烟云之下！光线骤然昏暗，如同提前进入了黑夜！

“咳咳咳…呕…”剧烈的咳嗽和呕吐声瞬间连成一片！离得近的匠户和囚犯被浓烟呛得涕泪横流，眼睛刺痛，纷纷捂住口鼻向后溃退！连戍卫营的士兵都忍不住掩面后退！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高炉那粗糙的炉体，在内部骤然升高的温度和外部湿冷空气的夹击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咔…咔嚓…”

细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碎裂声，如同冰层在脚下蔓延，清晰地响起在浓烟和火光之中！

炉壁上，那些用劣质泥浆勉强糊住的砖缝，如同龟裂的河床，瞬间崩开无数道细密的裂纹！湿冷的泥浆根本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高温，水分被急速蒸发，泥浆在高温下收缩、崩解！

“噗嗤！滋啦——！”

更加可怕的声音传来！一道道炽热的、暗红色的、粘稠如同岩浆般的物质——那是融化的油脂和部分劣质矿渣的混合物——如同恶疮的脓血，从炉壁的裂缝中猛地喷溅出来！带着滚烫的温度和刺鼻的恶臭，如同地狱的毒液！

“啊——！”

“烫！烫死我了！”

“救命啊！”

惨叫声瞬间撕裂了浓烟和火焰的咆哮！

一个离炉壁太近的囚犯，被一股喷出的炽热粘稠物兜头浇下！那东西瞬间粘附在他的脸上、脖颈上、手臂上！皮肉接触滚烫油脂和熔融矿渣的恐怖声音伴随着非人的惨嚎响起！他疯狂地在地上翻滚、抓挠，却只能让那滚烫的死亡附着得更紧！空气中瞬间弥漫开皮肉烧焦的可怕气味！

另一个匠户躲避不及，被溅射的熔融物击中大腿，厚重的粗布裤子瞬间被烧穿，皮肉滋滋作响！他抱着腿惨嚎着栽倒在地！

恐慌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引爆了整个场地！

“炸炉了！要炸了！”

“快跑啊！”

“魔鬼！这是魔鬼的炉子！”

人群彻底崩溃了！数千名匠户、囚犯如同炸了窝的蚂蚁，哭喊着、推搡着、不顾一切地向场地外冲去！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戍卫营士兵刀枪的威慑！士兵们被混乱的人潮冲击得东倒西歪，阵型瞬间被冲垮！

“拦住他们！拦住！敢跑者杀无赦！”周显挥舞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木棍，声嘶力竭地尖叫，脸上涕泪横流，状若疯魔！他知道，一旦人跑光了，这炉子彻底失控，他的下场绝对比跳油锅还要惨！

“噗嗤！” “噗嗤！”

混乱中，刀锋入肉的声音接连响起！戍卫营的士兵终于开始执行最冷酷的命令！几个冲在最前面的囚犯被砍翻在地，鲜血瞬间染红了地面！但这血腥的镇压非但没有止住混乱，反而如同火上浇油！

“杀人了！官兵杀人了！”

“跟他们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