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煤粉

凌骁的手掌贴在粗糙、冰冷的砖石炉壁上，那触感如同抚摸着沉睡巨兽的鳞甲。工坊区的喧嚣——士兵搬运煤块的号子声、砖石敲打的叮当声、骡马不安的嘶鸣——在他耳中逐渐退去，只剩下意识深处系统冰冷的倒计时：

【土法焦炉建造进度：65%…】

【预计首次点火时间：4小时…】

【首次焦化周期：约24小时…】

【预计产出：焦炭（约30吨）、煤焦油（少量）、煤气（需处理）…】

4小时！每一秒都如同蛮族战鼓在心头敲击。城外的蛮族豹师并未退去，兀术那面狰狞的豹头旗在远处地平线上猎猎作响，如同无声的嘲弄。拓跋弘的喘息时间，绝不会超过24小时！

“秦烈！”凌骁的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锭，在嘈杂中清晰穿透。

“末将在！”秦烈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侧，独眼扫过忙碌的人群，身上未干的血迹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进度太慢。”凌骁的目光扫过尚未封顶的炉体，几个关键的通风口还在搭建，“告诉所有人，一个时辰！朕只给他们一个时辰！炉体必须完工！煤必须全部备至炉口！延误者，军法从事！”

“喏！”秦烈没有任何犹豫，猛地转身，独眼中爆射出凶戾的寒光，声音如同滚雷炸响：“都聋了吗？！陛下的旨意！一个时辰！炉子必须封顶！煤堆到炉口！干不完的，老子亲手剁了他喂狗！”咆哮声中，他竟亲自冲向一处进度最慢的炉口，一脚踹开一个动作稍慢的民夫，抓起沉重的耐火砖，如同人形凶兽般开始垒砌。士兵和民夫被这杀气所慑，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动作几乎快了一倍！恐惧和狂热交织，驱动着疲惫的身躯疯狂运转。

凌骁不再看那边。他的目光投向堆积如小山般的煤块，崔焕用命换来的“火种”。在跳跃的火把光芒下，这些劣质烟煤呈现出一种黯淡的深黑色，块状大小不一，夹杂着不少碎屑和页岩。他走过去，随手抓起一把，冰冷、粗糙、带着浓重的硫磺和泥土气息。指尖用力捻动，煤块碎裂，露出内部稍显油亮的断面。

【基础材料识别图谱】无声展开：

【劣质烟煤：热值中等偏低（约4500-5000大卡/千克），挥发分含量高（约28-35%），固定碳含量较低（约45-55%），灰分高（约15-25%），硫分高（约2-4%）。】

【评估：适用于土法炼焦，但需严格控制炉温及通风，以降低杂质影响。焦炭品质预期：中等偏下，但满足初级熔炼需求。】

【警告：高挥发分及高硫分可能产生大量有毒气体（一氧化碳、硫化氢等）及焦油，需注意通风与防护。】

“中等偏下…”凌骁心中默念。足够了！他要的不是完美的焦炭，而是能点燃熔炉、驱动第一次工业心跳的“引信”！这150吨煤，能产出30吨焦炭，足以支撑第一炉铁水的诞生！

他转身，走向工坊区角落一个临时搭建的、用厚重毛毡严密围起的棚子。掀开毛毡，一股更浓烈的、混杂着血腥、汗臭和草药味的空气扑面而来。这里是重伤员的临时安置点，也是崔焕所在。

崔焕躺在简陋的担架上，脸色灰败，嘴唇干裂，断臂处己被军医官用夹板和浸透药汁的麻布紧紧包扎固定，但剧烈的疼痛依旧让他额角青筋暴跳，冷汗浸透了里衣。一名医官正小心地给他喂着参汤吊命。看到凌骁进来，他挣扎着想动，却被凌骁用眼神制止。

“陛下…”崔焕的声音嘶哑如破锣，每说一个字都带着抽气声，“煤…可用否？”

“可用。”凌骁的回答简洁而肯定，如同铁锤砸下，“你带回的火种，即将点燃。”

崔焕眼中那困兽般的火焰猛地亮了一下，仿佛得到了最大的慰藉，随即又被剧痛淹没。

凌骁俯视着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拓跋弘的豹师埋伏于归途，绝非巧合。告诉朕，黑石峪，除了煤，还有什么？蛮族在守护什么？或者说…在惧怕什么？”

崔涣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似乎在极力回忆那地狱般的突围之路，断断续续道：“矿…矿洞深处…有…有异…挖煤的奴隶…传言…深处…有…‘黑火’…一点就…炸…比火药…猛…十倍…蛮族…封了那处…不准靠近…我们…只顾抢煤…没…没探…”

‘黑火’？比火药猛十倍？一点就炸？！

凌骁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一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意识——煤粉！或者更糟…是高挥发分煤尘！在封闭矿洞中，高浓度的煤尘遇到明火，其爆炸威力远超普通黑火药！这难道就是蛮族严防死守、兀术豹师能精准预判埋伏的原因？他们不仅仅是在守护煤矿，更是在守护这个足以将他们自己都炸上天的秘密武器？或者说…惧怕有人发现并利用它？

这个意外的情报，如同在冰冷的棋局上投下了一颗燃烧的炸弹！凌骁眼底瞬间闪过无数冰冷的算计。是威胁？还是…机遇？

“朕知道了。”凌骁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崔涣似乎能感觉到一股更深的寒意从他身上弥漫开来。“你带回的，不仅是煤。好好养伤，朕需要你的眼睛，亲眼看着这‘黑火’，如何烧尽蛮族的根基。” 他不再多说，转身离开毡棚。

刚走出棚子，刺骨的夜风裹挟着更浓烈的煤尘扑面而来。工坊区的中心，那座由砖石、黏土、蛮族废铁甚至尸骨灰烬（作为硅酸盐来源）堆砌而成的丑陋焦炉，终于在士兵们透支生命的疯狂下，宣告封顶！巨大的、歪斜的烟囱首指被硝烟遮蔽的夜空，如同指向蛮族心脏的黑色长矛！

“陛下！炉体完工！”秦烈浑身沾满泥灰和汗水，如同刚从泥潭里爬出的恶鬼，独眼中却闪烁着完成使命的凶悍光芒。

“点火！”凌骁的命令，没有丝毫犹豫，如同斩断一切退路的闸刀！

“点火——！”秦烈的咆哮响彻工坊区。

早己准备好的士兵，将浸透了油脂的巨大火把，猛地投入炉底预留的、堆满了干燥引火物的点火口中！

“轰！”

一声沉闷的爆燃声从炉底传出！橘红色的火光瞬间从点火口和下方的通风口喷涌而出，贪婪地舔舐着上方堆积的煤块！浓密的、带着刺鼻硫磺味的黑烟，如同挣脱束缚的黑龙，猛地从新砌的烟囱口喷薄而出，滚滚升腾，在夜空中拉出一道狰狞的轨迹！

火光映照着凌骁冰冷的脸庞，一半在跳跃的烈焰中显得灼热，另一半依旧沉在深不见底的阴影里。他凝视着那喷涌的黑烟，感受着脚下大地传来的、炉火开始燃烧的微微震动。

【土法焦炉状态：点火成功！】

【炉温：上升中…（目标干馏温度：900-1100°C）】

【预计首次焦化周期：约24小时…】

【警告：炉体结构应力监测中…废气浓度上升中…】

成了！工业的心脏，开始搏动！

然而，就在这工业之火刚刚点燃，希望升腾的刹那——

“呜——呜——呜——呜——！！！”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凄厉、更加绵长、仿佛带着整个草原愤怒的蛮族号角声，如同末日丧钟，猛地从帝都西面八方的黑暗原野上同时炸响！其声浪之巨，甚至压过了焦炉燃烧的轰鸣！

紧接着，大地开始震颤！不是焦炉的微颤，而是万马奔腾、地动山摇般的恐怖震动！

城墙上瞬间警钟大作！尖锐刺耳的金属敲击声撕裂夜空！

“敌袭——！！”

“蛮族！是蛮族主力！！”

“西面八方！全是蛮族！！！”

秦烈脸色骤变，独眼猛地望向城墙方向！士兵们刚刚因焦炉点火而升起的狂热，瞬间被这铺天盖地的号角和大地震颤冻结，化为无边的恐惧！

凌骁猛地抬头！目光穿透滚滚黑烟，投向帝都之外的无边黑暗！

来了！比他预想的更快！更猛！

拓跋弘！他根本没有喘息！他集结了所有力量，在焦炉刚刚点燃、新帝根基未稳、弹药几近枯竭的这一刻，发动了倾尽全力的、志在必得的雷霆总攻！要将这刚刚燃起的微弱火种，连同整座帝都，彻底踏平在铁蹄之下！

火光在凌骁冰冷的眼眸中跳跃，映照出城外那如同黑色潮水般、从地平线汹涌扑来的、无边无际的蛮族大军！无数的火把如同繁星坠落，汇聚成毁灭的洪流！

他缓缓抬起手，不是去摸腰间的佩剑，而是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用指尖拂过袖中那根冰冷坚硬的枪管轮廓（马克沁）。

嘴角，那抹毫无温度的笑意，在震天的号角和大地轰鸣中，凝固成最锋利的寒冰。

“很好…”

“拓跋弘…”

“就用你的百万大军…”

“来为朕的…第一炉铁水…”

“祭旗！”

焦炉的黑烟，在蛮族席卷天地的进攻号角中，倔强地、狰狞地升腾着，如同不屈的战旗。工业的幼兽在尸山血海中睁开了眼，面对的，却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滔天血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