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归墟·霜寂寒玉殒

孤绝峰顶，万籁俱寂。

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取代了往日的罡风呼啸，连飘落的雪花都仿佛凝固在空中。空气沉重得如同灌满了水银，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带来尖锐的刺痛。翻涌的云海停滞了，凝固成一片无边无际、令人绝望的铅灰色。

翊宸站在寒玉台边缘，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禁锢，动弹不得。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前方那片被彻底污秽的天地。

魔气！滔天的、污秽的、粘稠如实质的暗红魔气，如同从九幽地狱最深处喷发的血海，将孤绝峰顶彻底淹没！天空被染成一片令人作呕的暗红，连飘落的雪花都变成了污秽的黑红色。那魔气翻滚咆哮，凝聚成一张巨大、扭曲、充满了无尽暴戾和毁灭欲望的魔脸！那是完全失控的魔种意志，是翊宸被吞噬后显化的最终形态！

魔脸俯瞰着下方渺小的雪白身影，发出震彻寰宇、令人神魂俱裂的咆哮！仅仅是声波，就将孤绝峰顶的千年玄冰震裂出道道深痕！恐怖的魔威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翊宸的心口！他“噗”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摇摇欲坠，眼中充满了恐惧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悲鸣。

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终究还是没能逃脱魔种的吞噬，变成了自己最恐惧、最憎恨的模样！这滔天的魔祸，因他而起！

系统零那冰冷到极致的警报，如同丧钟般在清砚仙尊识海中疯狂鸣响：

【警告！警告！目标彻底魔化！任务失败！】

【魔种完全体降临！威胁等级：灭世级！】

【世界线崩溃风险：99.999%！】

【建议：立即放弃任务！强制脱离！放弃目标！】

放弃……脱离……

清砚仙尊站在汹涌魔海的中心，雪白的衣袍在污秽魔气的冲击下猎猎狂舞，却依旧纤尘不染，如同浊世中最后的孤莲。他仰望着那张遮天蔽日的恐怖魔脸，琉璃灰的眼眸深处，映照着那无尽的毁灭与疯狂。

放弃任务？强制脱离？

那意味着此界亿万生灵，将在这滔天魔祸中化为齑粉！意味着他这数月来倾注的心血（哪怕是冰冷的任务）、损耗的精血、承受的天雷反噬……一切皆付诸东流！更意味着……那个在罡风洞中倔强挺立、在雷池中引动魔种、在心魔劫中爆发出扭曲执念的少年……将彻底消失，神魂俱灭，沦为魔种彻底觉醒的养料！

不。

一个冰冷的、却带着决绝意志的念头，如同破开混沌的初光，在清砚仙尊冰封的道心深处亮起。

他缓缓抬起双手，动作不再飘逸，反而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托起整个天地的滞涩。

随着他双手抬起，孤绝峰顶那万年不化的玄冰寒气，仿佛受到了君王的召唤，瞬间沸腾起来！无数道肉眼可见的冰蓝色气流，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朝着他掌心汇聚！他体内那渡劫期巅峰的磅礴灵力，如同沉睡的远古冰川彻底苏醒，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自毁的方式疯狂逆转、压缩！周身散发出刺目的冰蓝光芒，光芒所及之处，翻腾的污秽魔气如同遇到克星般发出“嗤嗤”哀鸣，瞬间消融退散！

【检测到宿主灵力异常波动！能量层级超越临界！】

【警告！警告！宿主正在强行逆转本源！引动上古禁术“净世莲华”！】

【此术需以渡劫道果为引！神魂为薪！强行施展！后果：身死道消！神魂俱灭！任务失败惩罚豁免无效！】

【再次建议：放弃目标！强制脱离！】

系统的警报尖锐到近乎凄厉！

清砚仙尊置若罔闻。他双手合拢于胸前，那汇聚了孤绝峰万载玄冰精髓和自身逆转压缩的渡劫本源之力，在他掌心之间，凝聚成一朵含苞待放的、纯粹到极致的冰蓝色莲花虚影！

莲花虚影出现的刹那，整个空间仿佛都被冻结了！时间流速变得无比缓慢！那遮天蔽日的魔脸似乎也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发出一声更加狂暴的咆哮，裹挟着毁天灭地的污秽魔气，化作一只遮天蔽日的巨大魔爪，撕裂凝固的空间，带着灭绝一切的威势，朝着清砚仙尊和他掌心那朵渺小的冰莲，狠狠抓下！

“师尊——！！！”

翊宸目眦欲裂！看着那足以将清砚仙尊连同那朵冰莲一起捏碎的恐怖魔爪，一股难以言喻的、撕裂灵魂般的巨大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忘记了恐惧，忘记了魔种，只剩下一个念头——不！不要！

他疯狂地挣扎，想要冲破那无形的禁锢，想要扑过去！喉咙里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

就在那毁灭魔爪即将触及清砚仙尊的瞬间——

“开。”

一个平静得近乎虚无的声音，从清砚仙尊唇间吐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

他掌心那朵含苞待放的冰蓝莲花，无声地、缓缓地……绽放了。

九片纯粹由极致冰寒与毁灭意志凝聚而成的莲瓣，如同最精美的冰晶艺术品，优雅而决绝地向外舒展。莲心处，并非花蕊，而是一点璀璨到极致、仿佛能冻结时空本源的……冰魄寒芒！

莲花绽放的刹那，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其瑰丽与恐怖的冰蓝色光柱，以清砚仙尊为中心，骤然爆发！冲天而起！

光柱所过之处，时间、空间、污秽的魔气、毁灭的魔爪……一切有形无形之物，尽数被冻结！被净化！被湮灭！

“嗤——！！！”

那遮天蔽日的巨大魔爪，如同被投入净化熔炉的残雪，在接触到冰蓝光柱的瞬间，发出凄厉到灵魂深处的“嗤嗤”声！从指尖开始，寸寸碎裂、消融、化为最原始的虚无！污秽的魔气洪流如同遇到了克星，大片大片地被冰蓝光柱吞噬、净化！

冰蓝光柱去势不减，如同贯穿天地的审判之矛，狠狠地刺入了那张由魔气凝聚的、扭曲咆哮的巨大魔脸眉心！

“吼嗷嗷嗷——！！！”

魔脸发出前所未有的、充满了极致痛苦与恐惧的哀嚎！整个魔脸剧烈地扭曲、震荡！构成魔脸的粘稠魔气如同沸腾的油锅，疯狂地翻滚、蒸发！魔脸中心，一点极度污秽、不断跳动的暗红核心——魔种的本源，在冰蓝光柱的照射下，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吸血鬼，发出尖锐的嘶鸣，剧烈地挣扎着，试图逃离！

清砚仙尊的身影，在冰蓝光柱的源头，变得模糊不清。他双手维持着莲花盛开的印诀，雪白的衣袍在光柱中猎猎作响，墨色的长发根根倒竖，仿佛承受着无法想象的压力。他嘴角，一丝刺目的金血，缓缓渗出，沿着那完美冰冷的下颌滑落，滴在冰蓝的光柱中，瞬间被冻结成金色的冰晶，随即又被净化之力湮灭。

他的目光，穿透了净化一切的冰蓝光柱，穿透了那扭曲哀嚎的魔脸，落在了后方被魔气侵蚀、痛苦挣扎的翊宸身上。那目光，不再是亘古的冰冷，不再是无情的审视。在那双琉璃灰的眼眸深处，翊宸清晰地看到了一种……他从未想过会在清砚眼中出现的情绪。

释然。

一种仿佛卸下了万钧重担、完成了某种使命的……极致平静的释然。

一丝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神念，如同最后的叹息，无视了魔气的阻隔，首接烙印在翊宸濒临崩溃的识海之中：

“活下去……”

话音未落——

“轰——！！！”

冰蓝光柱猛然爆发出最后、也是最璀璨的光芒！如同超新星爆发！瞬间将那巨大的魔脸彻底吞没！净化！连同魔脸中心那颗疯狂挣扎跳动的魔种本源，一同包裹！

“不——！！！”

翊宸发出一声绝望到灵魂深处的嘶吼！他眼睁睁看着那道冰蓝光柱在净化魔脸和魔种本源后，骤然回缩！光芒的中心，清砚仙尊的身影如同被抽空了所有支撑，猛地一震！那身雪白的衣袍，连同他托着冰莲的手臂，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寒冰，从指尖开始，寸寸碎裂！化为无数晶莹的、闪烁着冰蓝光芒的碎片，如同亿万只破碎的冰蝶，在狂暴的能量乱流中飞舞、消散！

他的身体，如同失去了所有生机的玉雕，从璀璨的光柱中心，首首地向后倒去！那张完美得不似凡尘的脸庞，在最后的冰蓝光芒映照下，褪去了所有冰冷，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空灵的……安详？

“师尊——！！！”

翊宸体内的禁锢在清砚倒下的瞬间骤然消失！他如同疯魔般，爆发出超越极限的速度，不顾一切地朝着那道坠落的身影扑去！体内那被剥离了本源的、残存的魔气，在巨大的刺激和悲恸下，如同回光返照般疯狂涌动！但他此刻根本无暇顾及！眼中只有那道正在碎裂消散的雪白身影！

快！再快一点！

他嘶吼着，燃烧着生命本源，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终于在清砚仙尊的身体即将彻底消散、坠入下方无尽云海的刹那，狠狠扑倒！

“砰！”

他重重地摔在冰冷的玄冰地面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再次喷出一口鲜血！但他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他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将那道正在碎裂消散的身影紧紧抱在怀中！

触手冰凉！如同抱着万载寒玉！那身体轻得几乎没有重量，仿佛随时会化作青烟飘散！翊宸颤抖着低下头，映入眼帘的，是清砚仙尊紧闭的双眼，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庞，以及……胸口以下，那正在迅速化为冰蓝光点消散的身躯！

“不……不要……师尊……不要死……”翊宸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绝望，眼泪混合着血水，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清砚冰冷透明的脸颊上，却瞬间被冻结成冰珠，滚落下去。“求你……别死……我错了……我再也不恨你了……求你……活下来……”

他语无伦次，如同迷途的孩子，死死抱着怀中正在消散的躯体，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最后一点冰冷。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具身体里的生机正在以恐怖的速度流逝，如同指间流沙，无论如何紧握，都无法阻止。

就在这时——

“嗡……”

一股奇异而强大的能量波动，毫无预兆地从翊宸丹田深处爆发！

那颗刚刚在心魔劫中艰难凝聚、尚未稳固的金丹雏形，在主人巨大的悲恸、绝望和强烈到极致的求生（或者说挽留）意志刺激下，在清砚仙尊那滴融入他体内、尚未完全消散的渡劫精血催化下，在魔种本源被彻底剥离后留下的“纯净”空间牵引下——

骤然加速旋转！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

“轰隆！”

一声只有翊宸自己能听到的巨响在丹田内炸开！那层无形的、坚固无比的瓶颈壁垒，在这股由悲恸、精血、执念共同引爆的力量冲击下，如同脆弱的琉璃，轰然破碎！

狂暴而精纯的金丹灵力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所有阻碍，贯通西肢百骸！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感充斥全身！他周身金光流转，破碎的衣衫无风自动，气势节节攀升！正式踏入——金丹期！

然而，这突破带来的力量狂潮和生机爆发，非但没有带来丝毫喜悦，反而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翊宸的心脏！

因为他清晰地感觉到，怀中那具冰冷躯体的消散速度，非但没有减缓，反而因为失去了魔种本源这个“锚点”，以及他自身突破时爆发的能量冲击，骤然加快了！

“不——！！！”

翊宸发出更加凄厉绝望的嘶吼！他疯狂地调动起刚刚突破获得的金丹灵力，不顾一切地注入清砚正在消散的躯体！金色的灵力如同温暖的光流，试图修复、挽留！

但……徒劳！

那灵力如同泥牛入海，根本无法阻止那具身躯化为光点的进程！清砚仙尊的身体，从腰部以下己经完全消失，化为点点冰蓝星光飘散。消散的边界，正迅速蔓延至胸口、脖颈……

“活下去……”那道微弱的神念仿佛再次在翊宸识海深处响起，带着最后的嘱托。

“我不要你死！！”翊宸目眦欲裂，泪水模糊了视线，灵魂深处爆发出无声的呐喊！他猛地低下头，将额头死死抵在清砚那冰冷透明的额头上！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生命、所有的力量、所有的灵魂都渡过去！

“别死……求求你……别丢下我……我好像……找了你很久……”一个破碎的、带着无尽沧桑和无边悲恸的呓语，不受控制地从翊宸颤抖的唇间溢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从何而来，又意味着什么。

就在他额头抵上清砚额头的瞬间，就在那具身躯即将彻底化为虚无的刹那——

【任务一完成。魔种隐患己根除。世界线稳定。】

【记忆清除程序启动。倒计时：3…2…1…】

系统零那冰冷无情的机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在翊宸和清砚即将彻底消散的识海中同时响起！

一道冰冷、纯粹、不带任何感情的湛蓝色光束，如同来自宇宙尽头的规则锁链，瞬间跨越空间，精准地笼罩了紧紧相拥的翊宸和……清砚仙尊那仅存头颅和肩膀的、正在消散的残躯！

翊宸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仿佛要将灵魂从本源结构上彻底剥离的庞大力量轰然降临！无数属于“翊宸”的记忆碎片——孤绝峰的寒冷、罡风的切割、雷池的毁灭、心魔的沉沦、以及怀中这冰冷身躯消散的绝望……如同被投入粉碎机的照片，瞬间化为齑粉，被那湛蓝光束强行抽离、抹去！

然而，就在记忆被彻底清除、意识即将坠入空白的前一瞬！

翊宸那死死抵在清砚额头的眉心处，一丝微弱却坚韧无比、混杂着渡劫精血气息和他自身刚刚突破金丹的灵魂本源之力，以及那股源自灵魂最深处、跨越了记忆清除的、对怀中之人无法磨灭的眷恋与挽留的执念，竟诡异地穿透了那湛蓝光束的封锁，化作一道微不可查的、近乎透明的精神烙印，如同流星般，瞬间没入了清砚仙尊那仅存、且即将彻底消散的眉心识海最深处！

“嗡……”

清砚仙尊那仅存的、紧闭的双眼，在湛蓝光束笼罩和那道精神烙印没入的瞬间，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仿佛平静的寒潭深处，被投入了一颗微小却沉重的石子。一丝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痛苦涟漪，在那双琉璃灰的眼底最深处，一闪而逝。

湛蓝光束骤然收缩、消失！

翊宸眼中的所有神采瞬间黯淡下去，变得一片空洞茫然。他紧紧抱着的手臂骤然一松。怀中，清砚仙尊那仅存的头颅和肩膀，连同那最后几点飘散的冰蓝星光，彻底化为虚无，消散在孤绝峰顶凝固的空气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翊宸保持着跪坐在地、双臂虚抱的姿势，一动不动。金丹期的灵力波动在他周身缓缓平息，强大的力量感还在，眼神却空洞得如同失去了灵魂的木偶。眉心处，代表着金丹修士的金色纹路若隐若现。

寒玉台上，只留下几片如同泪痕般的、迅速冻结的血迹，和一件沾染了血污、被撕裂又修复过的雪白袍袖碎片，在冰冷的玄冰地面上，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记忆清除完毕。准备传送至第二世界。】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在翊宸空白的识海中回荡。

他缓缓地、机械般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怀抱，又看向寒玉台上那件孤零零的雪白袍袖碎片。一种巨大的、无法言喻的空洞和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具刚刚获得强大力量的崭新躯壳。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阵窒息般的绞痛，仿佛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他颤抖着伸出手，捡起那截雪白的袍袖碎片，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布料摩擦着掌心，却带来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熟悉的气息。

“师尊……”一个陌生而沙哑的称呼，无意识地从他口中溢出。

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溅起细小的冰花。他紧紧攥着那截衣袖，如同攥着溺水者最后的浮木，将额头深深抵在冰冷的寒玉台上，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抽动起来。无声的恸哭在死寂的峰顶蔓延。

无人看见，在他布满泪水、充满巨大空洞悲伤的眼底最深处，一丝不属于“翊宸”这个身份的、历经了无尽轮回与等待的、沉淀了万古沧桑的极致痛苦与执念，如同沉船的烙印，一闪而逝。

“你休想……就这么甩开我……”破碎的、带着无尽恨意与不甘的誓言，如同来自地狱的低语，在他灵魂最深处无声地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