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偶遇故人

市委党校的青干班报到日，孙伟特意提前两小时出发。初秋的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他熨烫平整的白衬衫上，胸前的党徽闪闪发亮。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市级培训，陈向东临行前的叮嘱犹在耳边："这个班很重要，好好表现。"

党校大门庄严肃穆，红旗在湛蓝天空下猎猎作响。孙伟拖着行李箱走向报到处，手心微微出汗。周围三三两两的学员看上去都比他年轻，言谈举止间透露着机关干部特有的从容与自信。

"姓名？单位？"报到处的工作人员头也不抬地问道。

"孙伟，青云县青山镇党政办。"

工作人员翻找名单的手突然停住了，抬头打量了他一眼："哦，就是你啊。你的宿舍安排在3号楼207，这是学员手册和饭卡。"

孙伟接过材料，有些疑惑工作人员的反应。他翻开学员手册，在名单中寻找自己的名字，却在后面看到一行小字备注："班委候选人"。

班委？他一个乡镇事业编，在这些市首机关精英中能当班委？孙伟摇摇头，怀疑是搞错了。

3号楼掩映在一片梧桐树后，环境清幽。207室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收拾行李的声音。孙伟敲了敲门。

"请进！"一个清朗的男声响起。

推门而入，孙伟看到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子正在铺床。男子身材修长，戴一副黑框眼镜，书卷气十足。

"你好，我是孙伟，青云县的。"孙伟主动伸出手。

"周明，市发改委。"男子热情握手，"咱俩是室友啊！听说你是陈向东部长推荐的？"

孙伟心头一跳——连这都知道？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开始整理自己的床铺。

"陈部长是我大学老师的同学。"周明一边挂衣服一边说，"开班仪式后有个班会，要选班委，你应该会被提名。"

孙伟这下确信不是搞错了："为什么是我？这里比我优秀的学员多的是。"

周明推了推眼镜，意味深长地笑了："正因为你来自基层，又是事业编，组织上需要这样的'代表性'。"

孙伟明白了，自己成了体现"不拘一格选人才"的象征。这种被当作样板的滋味，既令人受宠若惊，又隐隐不安。

开班仪式在党校大礼堂举行。主席台上就坐的有市委组织部领导和党校领导，台下近百名学员清一色白衬衫黑西裤，场面庄重而肃穆。孙伟按照座位牌找到自己的位置，刚坐下就闻到一阵熟悉的香水味。

"借过一下。"一个女声在耳边响起。

孙伟抬头，瞬间如遭雷击——站在过道里的，竟是两年未见的前女友杨萍！

杨萍也认出了他，涂着精致口红的嘴唇微微张开："孙...孙伟？"

她比两年前更显成熟妩媚，一身得体的藏青色套装，胸前别着"市税务局"的胸牌。孙伟的喉咙突然发紧，那句"好久不见"卡在嗓子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你也是这期学员？"杨萍很快恢复了镇定，语气平淡得像在和一个普通同事说话。

"嗯。"孙伟点点头，侧身让她进去。杨萍的座位居然就在他右边，这该死的巧合！

开班仪式开始了，领导们的讲话孙伟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杨萍身上散发的香水味萦绕在鼻尖，勾起无数回忆——那些他们一起规划未来的夜晚，那些因他考不上编制而爆发的争吵，还有最后那顿分手饭上，杨萍那句"等你爬到科级干部，我都绝经了"。

"现在请学员代表发言。"主持人的声音将孙伟拉回现实。更让他震惊的是，上台发言的正是杨萍！

"尊敬的各位领导、同学们..."杨萍站在讲台上，自信从容，侃侃而谈。孙伟望着这个曾经最熟悉现在却最陌生的女人，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

仪式结束后，学员们陆续离场。孙伟快步走向门口，想避开可能的尴尬交谈，却被一个声音叫住。

"孙伟！等一下！"

杨萍踩着高跟鞋追了上来，脸颊微红："能聊聊吗？就几分钟。"

党校的小花园里，两人隔着一张石桌对坐。初秋的阳光透过梧桐叶斑驳地洒在桌面上，像极了他们破碎的关系。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杨萍先开口，"听说你提拔了？"

孙伟点点头："嗯，青山镇党办副主任，事业副科。"

"挺不错的。"杨萍的语气听不出是真心还是客套，"我...我后来嫁给了税务局王科长，就是我妈介绍的那个。"

"我知道。"孙伟勉强笑了笑，"恭喜你。"

一阵尴尬的沉默。孙伟注意到杨萍无名指上的钻戒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刺得他眼睛发酸。

"其实..."杨萍突然压低声音，"我过得并不好。"

孙伟惊讶地抬头。

"他...经常应酬，喝醉了就..."杨萍的眼圈红了，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眼底的疲惫，"看到你现在发展得好，我...我很后悔当初的决定。"

孙伟的心猛地揪紧了。他曾无数次想象与杨萍重逢的场景，想象自己功成名就后扬眉吐气的样子。但此刻，面对这个曾经深爱又伤害过他的女人，他竟感到一丝心疼。

"杨萍，我..."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不合适。"杨萍迅速擦掉眼角的泪水，"但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老公在市里有些人脉，可以帮你调回市里..."

孙伟如坐针毡。这是什么情况？杨萍在暗示她可以离婚然后和他复合？甚至还能用她丈夫的关系帮他调动？

"你...你冷静一点。"孙伟艰难地组织语言，"我们都变了，回不去了。"

"是因为我结婚了吗？"杨萍急切地问，"我可以离婚的！其实我们己经..."

"不是因为这个。"孙伟打断她，"是我们本来就不合适。你要的是现成的成功，而我...我选择了一条需要慢慢走的路。"

杨萍的脸色变了，从恳求转为恼怒："你还是老样子！自命清高！在乡镇当个小破副主任就满足了？你知道市里同龄人都什么级别了吗？"

熟悉的尖锐语气让孙伟反而平静下来："我很满意现在的状态。杨萍，祝你幸福。"

说完，他起身离开，留下杨萍一个人坐在石桌前。走出很远，孙伟还能感受到背后那道灼热的目光。

班会如期举行。正如周明所料，孙伟被提名为学习委员候选人。更让他意外的是，提名他的居然是杨萍！最终，孙伟以微弱优势当选，杨萍则担任文体委员。

"你们认识？"回宿舍的路上，周明好奇地问。

"以前...算是朋友。"孙伟含糊其辞。

周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再多问。

第一周的课程紧张而充实。孙伟强迫自己专注于学习，尽量避开与杨萍的单独接触。但同在一个班，难免有交集。每次目光相遇，杨萍眼中那种复杂的情绪都让孙伟心神不宁。

周五下午，课程结束后，孙伟正在宿舍整理笔记，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孙伟同学吗？我是市纪委的林妍，也是这期学员。"电话那头是一个清冷的女声，"班委下周要开个筹备会，能麻烦你现在来3号楼会议室一趟吗？"

孙伟有些疑惑——班会没说要开筹备会啊？但他还是收拾好笔记本去了。

会议室里只有一个年轻女子在等他。女子约莫三十岁，齐耳短发，素面朝天，一身简洁的黑色套装，胸前别着市纪委的胸牌。

"林妍？"孙伟试探地问。

女子站起身，伸出手："孙伟同志，久仰了。"

她的手劲很大，目光锐利如刀，完全不像电话里那么客气。

"筹备会是..."

"没有筹备会。"林妍首截了当，"我是代表市纪委三室找你谈话。"

孙伟的心猛地一沉。市纪委？找他做什么？

"别紧张。"林妍示意他坐下，"是关于青山镇敬老院改造项目的后续调查，有些情况需要向你核实。"

原来如此。孙伟松了口气，将当时发现的问题和自己的处理过程如实相告。

林妍认真记录，不时追问细节。当孙伟提到马大姐态度的突然转变时，她的笔尖微微一顿。

"你认识张建国的妻子吗？"林妍突然问。

"不认识。只听说她在县教育局工作。"

"她有个弟弟在市住建局，知道吗？"

孙伟摇摇头。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他摸不着头脑。

林妍合上笔记本："谢谢配合。今天的谈话内容请保密，包括对你的室友。"

孙伟点点头，心中却充满疑问。市纪委的调查似乎比他想象的更深入、更复杂。

走出会议室，孙伟迎面撞上了杨萍。她看上去像是特意等在门口。

"谈完了？"杨萍的语气有些古怪，"市纪委的人找你干什么？"

孙伟心头一紧——她怎么知道是市纪委？"例行谈话而己。"他含糊地回答，快步离开。

晚饭后，孙伟独自在党校操场散步，整理纷乱的思绪。杨萍的突然出现，市纪委的秘密调查，还有那个神秘的林妍...这一切像一张无形的网，而他似乎正被慢慢卷入其中。

"孙伟！"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是周明，他匆匆跑来，手里拿着手机："陈部长找你！"

孙伟惊讶地接过电话："陈部长？"

"小孙啊，"陈向东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学习还适应吗？"

"挺好的，陈部长。"

"嗯。听说你当选学习委员了？不错。"陈向东顿了顿，"对了，杨萍是你同学？"

孙伟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陈部长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是...是的。我们以前认识。"

"她丈夫王科长，是市税务局稽查科的，跟张建国有些来往。"陈向东的话让孙伟脊背发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孙伟当然明白——这是提醒他小心杨萍的接近可能有其他目的。

"谢谢陈部长提醒，我会注意的。"

"好好表现，培训结束后县里有重要安排。"陈向东说完便挂了电话。

孙伟握着手机，站在操场上久久不动。夜色渐浓，党校的红旗在晚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面无声的警示牌。

第二天是周末，学员们可以自由活动。孙伟本想留在宿舍看书，却被周明硬拉去参加一个"同学聚会"。说是聚会，其实是几个市首机关的学员组织的饭局，地点在市区一家高档酒楼。

推开包厢门，孙伟僵在了门口——主位上坐着的赫然是杨萍的丈夫王科长！杨萍坐在他旁边，看到孙伟时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这位就是孙伟同学吧？"王科长站起身，热情地伸出手，"久仰久仰！我是市税务局的王振，杨萍的丈夫。"

王振西十出头，身材微胖，梳着油光水滑的背头，手腕上的金表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他的握手很有力，笑容满面却让孙伟感到一丝不适。

饭局上，王振俨然以主人自居，频频举杯，谈笑风生。他刻意将话题引向青山镇，几次询问孙伟关于镇里招商引资和税收政策的情况，都被孙伟以"刚去不久，不太熟悉"搪塞过去。

酒过三巡，王振借着酒意凑到孙伟耳边："小孙啊，听说你和陈部长关系不错？"

孙伟警觉起来："只是正常工作关系。"

"谦虚了！"王振拍拍他的肩膀，"我在市里也有些关系，如果你想调回来，可以帮忙。"他压低声音，"只要...你帮我了解点青山镇的情况。"

孙伟的心跳加速："什么情况？"

"张建国在任时的一些...安排。"王振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和某些企业的'特殊关系'。"

孙伟这下全明白了。王振是想从他这里套取青山镇的内部信息，可能是为了对付张建国，也可能是另有所图。而杨萍的突然接近，很可能也是这个计划的一部分。

"王科长，"孙伟放下酒杯，声音平静但坚定，"我是党办副主任，只负责党委交办的工作，不参与具体业务。恐怕帮不上忙。"

王振的笑容僵在脸上，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年轻人，别急着拒绝。在机关里混，多个朋友多条路。"

"谢谢好意，但我更习惯走正路。"孙伟站起身，"明天还有课，我先回去了。"

走出酒楼，夜风拂面，孙伟长舒一口气。手机震动起来，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处理得漂亮。继续观察。——林"

孙伟盯着这条没头没尾的短信，恍然大悟——林妍很可能在暗中监视王振！今晚的饭局，也许是个精心设计的试探。

回到党校己是深夜。宿舍楼下，一个身影从树荫中走出，拦住了孙伟的去路。

是杨萍。她的眼睛红肿，显然哭过。

"对不起..."杨萍的声音颤抖，"我不知道他会那样...我只是想帮你..."

孙伟叹了口气："杨萍，我们早就结束了。别再玩这种游戏了。"

"不是游戏！"杨萍抓住他的手臂，"我是真的后悔了！他...他外面有人，还打我...我看到你现在这么好，就..."

孙伟轻轻挣脱她的手："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找妇联或者律师。但我们之间，真的不可能了。"

杨萍的眼泪夺眶而出："你还是这么狠心！"

"不是狠心，是清醒。"孙伟平静地说，"祝你早日解决问题。晚安。"

上楼时，孙伟的脚步异常沉重。两年前，杨萍因为他"没出息"而离开；两年后，却又因为他"有前途"而回头。这种讽刺的转变，既让他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