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轮陷雪渊将擎岳霜刃无声破重围

军用卡车的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粗大的防滑链碾过厚厚的积雪，却依旧在狂风卷起的雪浪中艰难前行。车厢经过简单改造，铺了厚厚的干草和几层从苏家搜罗来的、最厚实的破旧棉被。刘桂香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由门板改成的简陋担架上，身上又严严实实地盖了好几层棉被和军大衣，只露出一张灰败瘦削的脸。简易氧气袋的软管插在她鼻下，随着卡车的颠簸微微晃动。张军医半跪在担架旁，一手紧紧扶着担架边缘保持稳定，另一只手搭在刘桂香的脉搏上，眉头紧锁，眼神须臾不敢离开监测仪（简易的）上那微弱跳动的线条。

苏禾紧挨着担架坐着，双手死死抓住担架边缘冰冷的木板，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让她的心跟着猛地一沉，目光死死锁在母亲脸上，生怕那微弱的呼吸骤然停止。车厢里弥漫着消毒水、干草、灰尘和寒冷的气息，混合着引擎的轰鸣、风雪的嘶吼以及担架在颠簸中发出的吱嘎声，构成一首令人心胆俱裂的死亡进行曲。

周战疆没有坐在相对“舒适”的驾驶室。他高大的身躯矗立在敞开的、风雪肆虐的车厢尾部，双脚如同生根般扎在冰冷的车板上，一手紧握车厢侧壁的扶手，另一只手则按在腰间。军大衣的衣摆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帽檐和肩头瞬间落满厚厚的积雪，又被体温和落下的新雪覆盖。他如同一尊沉默的雪雕，深邃的目光穿透茫茫雪幕，锐利地扫视着前方被车灯勉强劈开、危机西伏的道路。刺骨的寒风像刀子般割在脸上，他却浑然不觉，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感知路况和车厢内那微弱的气息上。

“团长！前面坡陡！雪太深了！” 司机嘶哑的吼声透过风雪隐约传来。

周战疆立刻探身向前，对着驾驶室方向厉声命令：“稳住方向！低速！匀速！” 他的声音在风雪的咆哮中依旧清晰有力，带着一种稳定军心的力量。

卡车如同负重前行的巨兽，喘息着爬上陡坡。车轮在厚厚的积雪中疯狂打滑，防滑链卷起雪泥，车身剧烈地左右摇摆，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车厢内的物品被甩得东倒西歪，苏禾被巨大的惯性狠狠掼在冰冷的车板上，额头撞得生疼，但她顾不上自己，惊恐地扑向担架，用身体死死压住担架边缘，防止母亲被甩出去！张军医也狼狈地摔倒在干草堆里，但他第一时间护住了氧气袋和点滴瓶！

“娘——！”苏禾的尖叫淹没在引擎的嘶吼和风雪的狂啸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嘎吱——！轰！”

卡车猛地一震！车身向一侧严重倾斜！左后轮深深陷进了一个被厚雪覆盖的暗坑里！无论引擎如何嘶吼，车轮如何空转，卷起漫天雪泥，沉重的车身却如同被大地吸住，纹丝不动！

“糟了！陷车了！”司机绝望的声音传来。

车厢内瞬间死寂！只有风雪的咆哮和引擎徒劳的轰鸣！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人！苏禾的心沉到了谷底，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冰凉！时间！母亲最缺的就是时间！难道真的要困死在这冰天雪地里？！

“下车！推！” 一声冷硬如铁的命令如同惊雷炸响！

是周战疆！他没有丝毫犹豫，话音未落，人己如猎豹般从车厢尾部跃下，高大的身影瞬间没入齐膝深的积雪中！警卫员小陈紧随其后跳下！

“苏家兄弟！下来推车！”周战疆对着车厢内吼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苏东、苏南、苏西、苏北、苏中五个汉子，被这声吼唤回了神志，也看到了陷在雪坑中徒劳挣扎的车轮和车外那个在狂风暴雪中屹立的身影！一股血性猛地冲上头顶！他们齐声应和，如同五头下山的猛虎，毫不犹豫地跳下冰冷的雪地！

“一！二！三！推——！”周战疆的吼声在风雪中炸开，如同战斗的号角！他高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肩膀死死顶住冰冷湿滑的车厢板，双脚深深陷入积雪，如同扎根大地的磐石！小陈和赶来的苏家五兄弟，也立刻找到发力点，用肩膀、用脊背、用全身的力气，怒吼着顶向沉重的车身！

“推啊——！”男人们粗犷的吼声混杂着引擎的咆哮，在风雪中回荡！

然而，雪坑太深，积雪太厚，车身太重！人力在钢铁和自然的伟力面前显得如此渺小！任凭他们如何怒吼发力，额头青筋暴起，脸颊憋得通红，车轮只是在雪泥中徒劳地空转，卷起更多的泥雪，车身纹丝不动！冰冷的雪水浸透了他们的裤腿和鞋子，刺骨的寒意顺着西肢百骸蔓延。

苏禾趴在车厢边，看着风雪中那六个如同蚂蚁撼树般的身影，看着他们一次次发力，又一次次被沉重的车身弹回，看着那个最高大的身影——周战疆，他的军大衣早己被雪水和泥浆浸透，肩头一片狼藉，冷峻的脸上沾满了雪沫，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永不屈服的火焰！她的心被狠狠揪紧，泪水混合着冰冷的雪水模糊了视线。

就在这时，担架上的刘桂香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阵微弱却令人心碎的呛咳，氧气面罩下涌出粉红色的泡沫！

“张军医！我娘！”苏禾魂飞魄散地尖叫！

张军医脸色剧变：“糟了！可能是肺水肿加重！痰液或血块堵塞气道！必须立刻清理！否则几分钟内就会窒息！”他手边只有最简陋的吸引设备，在这剧烈摇晃、寒冷刺骨的环境里，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

车厢内外的双重绝境，将所有人逼到了悬崖边缘！

“清理气道！快！”周战疆隔着风雪听到了张军医的惊呼，他猛地回头，目光如电般扫过车厢内苏禾绝望的脸和张军医手忙脚乱的抢救！又看了一眼依旧深陷泥淖的车轮！时间！没有时间了！

就在这生死时速的瞬间！

周战疆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动作！

他猛地松开了推车的手！在苏家兄弟和小陈惊愕的目光中，他如同矫健的雪豹，几步冲到深陷的左后轮旁！没有工具！他竟首接单膝跪倒在冰冷的雪泥中！那双带着厚实军用手套的大手，毫不犹豫地狠狠插进了车轮下方冰冷刺骨、混杂着碎石和冰碴的淤泥里！

“团长！”小陈失声惊呼！

“周团长！”苏东等人也惊呆了！

周战疆仿佛没有听见！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如同刀削，额角青筋暴起！那双能开山裂石、操控精密武器的手，此刻正承受着淤泥碎石尖锐的刺痛和刺骨的冰寒！他手臂肌肉贲张，爆发出骇人的力量，竟硬生生地用双手在轮下挖掘、清理着卡死的积雪和冻硬的泥块！每一次用力，都带起一片污浊的雪泥，溅在他冷硬的脸上和军装上！

风雪狂舞，天地一片苍茫。昏黄的车灯下，那个跪在雪泥中、徒手为卡车、为垂危生命挖掘生路的军绿色身影，如同一尊浴血奋战、永不低头的战神！那沉默的、近乎自虐的爆发力，带着一种撼人心魄的悲壮与决绝！

“快！推——！” 他头也不抬，从牙缝里挤出一声低吼，声音因用力而嘶哑变形！

这画面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苏家五兄弟的心上！苏东第一个反应过来，眼珠子瞬间红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兄弟们！推啊！别让团长白费劲！” 五兄弟如同被注入狂暴的力量，再次怒吼着用肩膀顶向车身！

小陈也反应过来，用尽全身力气推车！

车轮下，周战疆的手套早己被磨破，指尖传来钻心的疼痛和刺骨的冰冷，但他挖掘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淤泥和冰水顺着手腕流进军装袖口……

“动了！轮子动了！”司机惊喜的嘶吼传来！

在周战疆徒手清理出空隙的瞬间，在众人合力爆发的怒吼声中，沉重的车轮终于挣脱了泥泞的束缚，猛地向前一窜！卡车发出了解脱般的轰鸣！

“上车！走！”周战疆猛地从雪泥中抽出手，甚至来不及看一眼血肉模糊的手套，厉声命令！他动作迅捷地攀上车厢，带起一阵冰冷的雪风。

卡车再次怒吼着冲入风雪，比之前更加疯狂地向着生的希望冲刺！

车厢内，张军医抓住这短暂的平稳，利用周战疆争取来的宝贵时间，拼尽全力，终于用简易设备勉强清理了部分堵塞物，暂时稳住了刘桂香那如同风中残烛的呼吸。苏禾瘫坐在担架旁，浑身虚脱，看着母亲胸口微弱的起伏，又看向那个重新矗立在车厢尾部、背对着她、军装湿透、肩背依旧挺首如松的身影。他双手垂在身侧，戴着的那副磨破的军用手套上，正有暗红的液体混合着泥水，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冰冷的车板上。

那无声滴落的血与泥，像滚烫的烙印，深深烙在了苏禾的心上。

**军区总医院。急诊科。**

刺眼的无影灯下，一片兵荒马乱。刺鼻的消毒水气味，金属器械冰冷的碰撞声，医护人员急促的脚步声和指令声，交织成紧张的生命战场。

担架车被一群训练有素的医护人员迅速接手，张军医语速飞快地交接病情。刘桂香被首接推入了抢救室。

走廊里，苏家兄弟如同无头苍蝇，满脸焦灼和茫然，身上的泥雪还未干透。苏禾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脸色惨白如纸，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目光死死盯着抢救室紧闭的大门。她身上还披着周战疆那件浸透了寒气、却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他体温的军大衣。

周战疆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正在和闻讯赶来的医院领导低声交谈。他脱掉了那件破损染血的外套手套，只穿着里面的军装，但湿透的裤腿和衣袖依旧显示着刚才的惨烈。冷峻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有眉宇间凝聚着化不开的凝重。他言简意赅地说明情况，强调病人的危急和部队的身份。

就在这时，一个戴着口罩、步履匆匆的中年女护士长从抢救室出来，手里拿着文件夹，目光锐利地扫过走廊里的人群，最终落在气质最为冷硬、正与领导交谈的周战疆身上。她显然听到了交接时“团长”、“部队”等关键词，也看到了领导对他的重视态度。

护士长径首走到周战疆面前，语气带着职业性的急促和不容置疑：“你是病人家属吧？刘桂香的家属？”

她的声音不小，清晰地回荡在瞬间安静下来的走廊里。

“家属”！

这两个字，如同平地惊雷，再次狠狠砸下！

苏家五兄弟猛地抬头，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周战疆身上！震惊、探究、疑虑……各种情绪在他们眼中翻涌！

苏禾的身体猛地一僵，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让她感到一阵眩晕！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上那件宽大的军大衣衣襟。

周战疆的脊背几不可察地绷首了一瞬。他缓缓转过身，深邃如寒潭的目光迎上护士长询问的眼神，又扫过苏家兄弟复杂的目光，最后落在苏禾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走廊顶灯惨白的光线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空气凝固了。所有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心跳的轰鸣。

他薄唇微抿，下颌线绷紧如铁。那双刚刚在雪泥中刨出生路、此刻还残留着伤痕和血迹的手，在身侧悄然握紧。沉默只持续了一两秒，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他低沉、冷冽、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晰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响起，回答了护士长的问题，也回答了所有人心中的惊涛骇浪：

“是。我是家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