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林月

这时候，屋内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陆小明抬头望去，只见柳柔轻手轻脚地掩上木门，缓步走到他跟前。她发丝有些凌乱，脸上却多了几分安定。

“天师大人，让您久等了。”

柳柔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她在距离陆小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有些犹豫，似乎在斟酌着该从何说起。

陆小明将最后一口能量棒咽下，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尽量让语气显得温和：“叫我陆......王大雷就好。现在方便说吗？”

柳柔轻微点头，随后陆小明指了指旁边一块还算平整的石头，示意柳柔坐下。

石头表面晒得发烫，柳柔坐下时却像坠入冰窟般瑟缩了一下。她盯着自己交握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腕间褪色的红绳随着颤抖轻轻摇晃。她深吸一口气，眼神渐渐变得悠远：

“一切，都要从林月来到村子那天说起......”

“那是三年前的冬天，下着很大的雪。”

柳柔突然伸手去够空中的光，仿佛想抓住那年的雪粒子。

“她浑身是血地倒在村口，是我和我夫君把她救了回来。那时候她己经昏迷不醒，身上有很多伤口，看着就像被什么野兽抓伤的。”

“后来她醒了，说自己是个无家可归的人，想在村里借住一段时间。”

柳柔突然仰头大笑，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笑声比哭声还难听。

“多可笑啊，天师大人。她醒了就说想借住，却不知道自己住进了活地狱。”

陆小明看着她发颤的指尖抠进掌心，在粗糙的皮肤上刮出五道血痕。柳柔突然安静下来，用袖口擦去嘴角的血渍，声音里裹着浸透苦胆的涩意。

“林月是个很特别的人。”

她望向茅草屋那褪色的窗纸，那里曾贴着林月用野花汁液染的窗花。

“她美得像雪山顶上的月亮，眉眼一弯，能把铁石心肠都化成春水。村里的汉子们表面骂她狐媚，夜里却举着油灯往她窗下凑。”

“她还懂医术，比镇上的老郎中还神。后山腐臭的老树根，溪涧边带毒的紫花，经她手捣成泥敷在伤口上，不出三日就能结痂。她教孩子们用树枝在沙地上写字，写人字时，总说要把两笔写得一样首，她说，人活着就得站首。”

“再后来，她逐渐融入村子里，还和我夫君镖局的云舟产生了情愫。”

说到这里，柳柔突然顿住，喉结艰难地滚动。她抬起头，看了一眼陆小明，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回忆。

随后柳柔别开视线，望着墙角一株枯败的野菊。

“我夫君以前是开镖局的，走南闯北见过世面。战乱那年，他说倦了打打杀杀，带着兄弟们来这里开荒，云舟就是其中一个。但谁能想到，这荒山野岭才是真正的修罗场......”

她的声音变得飘忽。

“云舟是个十足的美男子，剑眉星目，笑起来时连天上的月亮都要黯淡几分。他总把断刃的剑背在身后，说是留着警醒自己。人再锋利，也抵不过命运的绞磨。”

“他给林月挑水时，木桶里总漂着山茶花，粉白的花瓣浮在水面，像撒了满桶的星光。我夫君还打趣说，铁打的汉子见了林月，都成了绕指柔。”

“没过多久，他们就准备成亲了。那时候，林月总爱穿一身淡青色的襦裙，站在溪边哼着小调，她说等成了亲，要和云舟去看外面的世界。去看江南的烟雨，塞北的雪......”

柳柔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落，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

“可是，造化弄人。”

她突然剧烈咳嗽，每一声都像要把肺腑咳出来。

“在他们成亲的那天，强盗入村了。铜锣声撕破了喜庆的红绸，火把照亮了强盗脸上的刀疤。那些畜生举着明晃晃的刀，喊着不留活口。”

她的肩膀开始颤抖。

“刀剑相撞的声音，惨叫声，血溅在喜服上的声音......我到现在都忘不了。我夫君带着他的兄弟们冲上去时，林月还在祠堂里等着拜堂。我亲眼看见云舟把她推进地窖，自己转身迎向强盗的长刀。那刀光一闪......云舟的头就那样飞了出去！林月冲出来时，血溅了她满身，她抱着那颗还有温度的头颅，眼里的光一点点在熄灭......”

“强盗死了，镖局的兄弟也都死了。我夫君倒在祠堂前的石阶上，血顺着台阶不停的往下淌...... 而林月，从那天起，再也没有真正的笑过。”

柳柔抬起头，正午的阳光刺得她眼眶通红，泪痕在脸上蜿蜒成扭曲的沟壑。她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话语。

“村子是保住了，可是我宁愿它没保住。至此，一切都变了。”

一声干涩的笑从她喉咙深处溢出。

“我们从那时候才知道这个村庄的人性，原来最毒的不是强盗的刀，而是人心。”

陆小明的手指骤然收紧。柳柔的目光越过他，落在远处枯树扭曲的枝桠，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

“在某个暴雨倾盆的夜晚，林月被人玷污了。她浑身是伤地撞开我的门，雨水混着血顺着她的裙摆往下淌。我拽着她去找村长讨公道，可那个老畜生却拍着桌子，说林月她是个，主动勾引他！他身后的婆娘也跟着尖叫，说林月长得就是一副狐狸精！”

“从那以后，地狱的大门就打开了。村里的男人像闻到血腥味的野狗，每天夜里排着队翻墙进她屋子。起初她还哭喊、挣扎，用剪刀扎他们，可换来的是更狠的毒打......到最后，她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只是数着房梁上的裂痕，等天亮......”

“村长说她不尊女德，却从不提那些畜生在她屋里做的肮脏事！”

“他们编造出什么幻术、采补之术，说她专门吸男人精气。”

“其实是那些畜生怕被人知道，他们每天夜里都在糟蹋一个手无寸铁的寡妇！”

陆小明感觉胸腔里烧起一团火。柳柔却突然安静下来。

“我试过带她逃，可她只是笑着摇头。她说，逃到别的地方又能怎样？天下乌鸦一般黑，这个世道对女人，从来都是这样......”

话音未落，她突然放声大哭。

“她......她的死也有我的一半责任！我身为她的阿姐，她竟然......一首在保护我！”

她把自己的头发剪得七零八落，故意穿最露骨的衣裳在村里游荡，故意对着男人抛媚眼。就是为了让那些......畜生的脏手只伸向她一个人！她还威胁那些男人，敢对我有什么想法，就带着我一起跳崖......”

“我到死都不会忘记她对我说的话。”

“阿姐，只要他们盯着我，就不会碰你。”

陆小明的手突然止不住的颤抖，祠堂里村民们道貌岸然的嘴脸与柳柔泣血的控诉在脑海中不断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