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化疗室里的春天

第六章 化疗室里的春天

2011年3月，母亲的第三个化疗疗程开始了。她的头发己经掉光，每天戴着我给她买的粉色头巾，对着镜子笑：“阳阳，你看，妈像不像少数民族姑娘？”我看着镜子里她瘦得凹陷的脸颊，喉咙发紧，只能拼命点头。

化疗的副作用越来越严重，母亲每天要吐十几次，胆汁都快吐出来了。父亲学会了熬小米油，每次熬得稠稠的，用勺子一点点喂给母亲。“老伴，再喝一口，就当是给咱孙子攒力气。”父亲总是这样说。母亲便会勉强张开嘴，咽下一小口，然后冲父亲笑：“你呀，就会拿孙子哄我。”

我知道父亲说的“孙子”是母亲的心病。2010年底，我经同事介绍认识了晓雯，她是小学老师，性格温柔。母亲得知后，拖着病体非要给晓雯织件毛衣：“阳阳，晓雯这姑娘好，你别耽误了人家，赶紧把婚结了。”于是我们在2011年五一匆匆举行了婚礼，没有婚纱，没有酒席，只是请亲戚朋友吃了顿饭。母亲穿着新做的红棉袄，拉着晓雯的手说：“委屈你了，等妈病好了，一定给你补个像样的婚礼。”晓雯红着眼圈说：“妈，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婚后第三个月，晓雯怀孕了。这个消息像一束光，照亮了家里压抑的氛围。母亲得知后，竟然主动提出要吃点东西。“我得好好吃饭，不能让我孙子没奶喝。”她摸着晓雯的肚子，眼里闪烁着久违的光芒。父亲特意买了鲫鱼，每天熬汤给晓雯喝，自己却躲在厨房啃馒头。“孕妇得补，我老头子吃什么都行。”他总是这样说。

我的工作越来越忙，每天要批改上百份作业，还要准备公开课。但不管多晚，我都会去医院陪母亲。有天晚上，我批改作业到凌晨一点，赶到医院时，母亲己经睡着了。父亲坐在床边打盹，手里还攥着母亲的病历本。我轻轻拿过病历本，看见最新的检查结果：肿瘤标志物有所下降。眼泪突然夺眶而出，我赶紧跑到楼梯间，给晓雯打电话：“老婆，妈有希望了，医生说情况好转了......”晓雯在电话那头轻声说：“我就知道，妈这么坚强，一定会好起来的。你别太累了，注意身体。”

2011年冬天，母亲完成了第六个化疗疗程。医生说可以暂时回家休养，定期复查即可。出院那天，阳光格外好，母亲戴着头巾，挽着父亲的胳膊，像个孩子一样看着医院门口的梧桐树。“终于能回家了，我都想咱们家的硬板床了。”她说。父亲笑着说：“赶紧回家吧，你养的那盆吊兰都快枯死了，就等你来救它呢。”

回家后的母亲果然精神好了许多，每天坐在阳台上晒太阳，给晓雯织婴儿毛衣。她的手指己经有些颤抖，却坚持一针一线地织着：“我孙子的第一件毛衣，必须是奶奶织的。”晓雯怕她累着，总是说：“妈，别织了，商场里有卖的，好看又暖和。”母亲却摇头：“商场里的哪有奶奶的心意暖？”

2012年7月，晓雯临盆在即。那天早上，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和母亲手术那天的天气一模一样。我扶着晓雯往医院跑，心里莫名有些紧张。在产房外等待时，我想起母亲说过：“阳阳，你出生那天也下大雨，你爸冒雨去买红糖，摔了好几跤。”正想着，父亲突然递来一块巧克力：“吃点，补充体力。当年你妈生你时，我也在这儿等着，一晃三十年过去了。”

晓雯被推出来时，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是个女儿，七斤二两，母女平安。”护士说。我看着女儿皱巴巴的小脸，眼泪止不住地流。父亲在旁边笑着说：“像晓雯，好看。”这时，我突然发现雨停了，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女儿脸上，像撒了一把碎金。

母亲得知是孙女后，一点也不失望，反而笑得合不拢嘴：“女孩好，女孩贴心。”她每天都要让父亲推着她去医院看孙女，手里总是拿着各种小玩意：用手绢叠的小兔子，用毛线编的小鞋子。“我孙女以后肯定是个漂亮姑娘，像她妈。”她摸着孙女的小手，眼里满是温柔。

女儿满月那天，母亲坚持要给她办酒席。“就在家里办，叫上亲戚朋友，热闹热闹。”她说。于是父亲借来了邻居家的圆桌，母亲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家常菜，虽然简单，却充满了温馨。席间，母亲抱着孙女，对亲戚们说：“看看我孙女，多可爱，这是老天爷给咱们家的福气。”

女儿的出生，给家里带来了新的生机。母亲的病情也逐渐稳定下来，虽然每天还要吃很多药，但她的精神越来越好，甚至能帮着父亲做点家务了。我看着母亲逗孙女笑的样子，突然觉得，那些在化疗室里度过的艰难时光，那些流过的眼泪和吃过的苦，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回报。

命运虽然给了我们家一个沉重的考验，但也让我们更加懂得了珍惜。看着怀里的女儿，旁边忙碌的妻子，还有坐在沙发上微笑的父母，我突然明白：所谓幸福，不过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一顿热乎的饭，看一场平凡的日落，听一声孩子的啼哭。这些看似普通的瞬间，却是最珍贵的礼物。

糖糖的满月酒在老房子的客厅里办得温馨朴素，母亲戴着粉色头巾，用胡萝卜在长寿面上刻出梅花——那是父亲当年在文工团学的手艺。父亲借的圆桌边缘还沾着糖糖吐奶的痕迹，亲戚们围坐在一起，听父亲拉了段《卖水》，糖糖攥着拨浪鼓应和，发出清脆的响声。母亲摸着孙女的小脸说：「咱们家啊，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林阳看着阳光下的家人，突然觉得化疗室里的阴霾都被这一声啼哭驱散了。晓雯穿着母亲织的红毛衣，怀里的糖糖像团柔软的云，父亲的京胡挂在墙上，琴筒里还插着几根糖糖的胎发。这一天，连窗外的雨都停了，阳光透过纱窗，在地板上织出金色的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