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雪夜酒店的琴弦之战

第八章 雪夜酒店的琴弦之战

水晶吊灯在头顶碎成千万片光斑，林阳盯着菜单上的「鲍汁辽参」，价格末尾的三个八像三根银针，扎得他眼眶生疼。圆桌中央的电动转盘缓缓转动，镀银餐具折射出冷光，映得丈母娘的貂皮背心更加油亮。

“就这个套餐吧，”丈母娘用修甲戳了戳菜单，“再给糖糖加道燕窝羹，小孩子要从小补起。”服务员微笑着接过菜单，林阳注意到她胸前的工牌写着“沈曼同款私立学校家长”，指甲上的法式美甲和丈母娘如出一辙。

晓雯怀里的糖糖突然哭起来，大概是被吊灯的强光刺到了眼睛。母亲赶紧掏出用手绢叠的小兔子，却不小心碰掉了丈母娘的金镯子。镯子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极了林阳之前摔碎的瓷碗。

“你怎么回事！”丈母娘尖叫着捡起镯子，“这可是足金的！”母亲慌忙道歉，手指在桌布上乱蹭，像在擦拭化疗时不小心洒在病历本上的药水。父亲坐在旁边，手里攥着京胡盒，琴筒上的奖状贴纸被磨得只剩“先进”两个字。

林阳数着餐桌上的酒杯，一共十二只，刚好是他这个月投出的简历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求职软件的推送：“您有新的面试机会——保洁员，包吃住。”他摸了摸西装内袋，里面装着父亲偷偷塞给他的两千块钱，那是老人卖了半个月京胡弓子攒的。

“阳阳，你发什么呆？”丈母娘敲了敲玻璃杯，“赶紧给糖糖拍张照，发个朋友圈，就说外公外婆送的满月礼。”她特意把“外公外婆”西个字咬得很重，瞥了眼坐在角落的林阳父母。

晓雯刚举起手机，糖糖却一把抓过父亲的京胡弓子，塞进嘴里。“哎呀！脏死了！”丈母娘跳起来，“那上面全是松香，快拿开！”父亲慌忙去抢，却扯断了弓子上的马尾弦，弦线扫过糖糖的脸颊，留下道淡淡的红痕。

林阳再也忍不住了：“够了！”他的声音在酒店大厅里回荡，正在拉小提琴的乐手猛地停住，弓子悬在半空，像根断了的琴弦。“不就是个满月酒吗？至于这么折腾吗？”

丈母娘的脸涨得通红：“我外孙女的面子比什么都重要！你看看你爸妈，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说出去不让人笑话？”她的目光扫过父亲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停在母亲头巾上的补丁——那是用林阳高中校服裤改的。

“妈！”晓雯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别再说了，算我求你了……”糖糖被吓呆了，睁大眼睛看着吵架的大人们，突然“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奶水溅在丈母娘的貂皮上，形成一片淡色的渍。

“你！”丈母娘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真是倒霉透顶！”她抓起手包就要走，却被林阳拦住。“您要走可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但这顿饭钱，我们不出。”

大厅里一片寂静。小提琴手开始重新调音，琴弦发出尖锐的颤音，像极了化疗室里的监护仪。母亲低头擦着糖糖的嘴，父亲默默捡起断了的弓子，放进京胡盒里。晓雯看着丈夫，眼里闪过惊讶，却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好，好，”丈母娘冷笑，“算我瞎了眼，养了个白眼狼！”她掏出钱包摔在桌上，几张百元大钞散落在糖糖的燕窝羹里，“以后别想我再管你们！”说完转身就走，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敲出愤怒的节奏。

林阳站在原地，看着满地狼藉，突然觉得无比疲惫。糖糖在晓雯怀里睡着了，嘴角还沾着奶水，像朵开在雪地里的小花。父亲打开京胡盒，取出备用的马尾弦，开始仔细地绑在弓子上，动作像极了妈妈重病时，给母亲熬小米油时的认真。

“阳阳，”母亲轻声说，“别和你妈计较，她……”“她不是我妈，”林阳打断她，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母亲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像化疗时的床单，父亲绑弦的手突然抖了一下，马尾弦断成两截。

雪是在走出酒店时开始下的。林阳把糖糖裹在大衣里，感受着她小小的身体在怀里轻轻起伏。晓雯挽着母亲的胳膊，父亲背着京胡盒，走在最后面，像个战败的士兵。路过一家典当行时，父亲突然停住了脚步。

“爸？”林阳回头，看见老人盯着橱窗里的古琴，眼里闪过一丝光亮。那是把乌木京胡，琴筒上刻着梅花，和父亲年轻时的那把一模一样。“没事，”父亲赶紧移开视线，“走吧，糖糖该喝药了。”

回到家时，雪己经积了厚厚一层。晓雯哄糖糖睡下后，开始收拾父亲的京胡。“这弓子得换了，”她摸着断弦说，“明天我去网上买些马尾毛吧。”林阳没说话，走进书房，打开抽屉，拿出那个装着抗抑郁药的铁盒。

铁盒里还躺着一张照片，是他和晓雯的结婚照。那时母亲还没生病，父亲的京胡还没典当，晓雯穿着租来的婚纱，笑得像第六章里的阳光。林阳拿出打火机，点燃照片边缘，看着火焰慢慢吞噬笑容，变成灰烬。

“你在干什么？”晓雯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声音里带着惊恐。林阳赶紧熄灭打火机，灰烬落在教案本上，像撒了把骨灰。“对不起，”他低声说，“我只是……想烧掉过去。”

晓雯走过来，捡起教案本，轻轻吹掉灰烬。“阳阳，”她看着他眼底的血丝，“还记得你说过，教案本是你的琴谱吗？”她翻开教案本，里面夹着糖糖的胎发，和孩子的满月照重叠在一起。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父亲突然推开书房门，手里抱着一把新做的京胡。“阳阳，”他说，“帮我听听这琴音准不准。”老人坐在窗边，琴弦在雪光中颤动，奏出断断续续的《夜深沉》。

糖糖不知何时醒了，她晃着拨浪鼓爬到林阳脚边，抬头看着父亲拉琴。林阳捡起地上的教案灰烬，突然想起父亲说的话“琴断了可以换弦”。他蹲下来，把灰烬揉进糖糖的拨浪鼓缝隙里，像揉进一段破碎的时光。

雪停时，天边露出一丝微光。林阳看着父亲的新琴，琴筒上还沾着未干的漆，像极了母亲新织的红毛衣。晓雯把糖糖抱到窗边，指着天上的启明星：“看，糖糖，那是爷爷的琴弦变的。”

糖糖含糊地跟着喊：“弦弦！”林阳笑了，这是女儿第一次发出两个字的音。他摸了摸她的小脸，触到一片温暖。父亲的琴声还在响，这次走调少了些，竟有了几分苍凉的韵味。

手机在此时震动，是私立学校发来的消息：“林先生，您的面试通过了，请于下周一入职。”林阳看着消息，突然觉得胸口的压抑轻了些。晓雯靠在他肩上，糖糖的拨浪鼓和着琴声，在雪后的清晨里，敲出细碎的希望。

雪粒子敲打着储物间的铁皮柜，林阳蹲下身整理杂物，看见角落躺着个布满灰尘的樟木箱——那是父亲当年藏京胡的箱子。打开箱盖，一股樟脑味混着霉味扑面而来，里面躺着高中课本、蝴蝶书签，还有那把被小薇摔断的钢笔。

晓雯抱着糖糖走过来，月光透过百叶窗，在课本上投出细长的影子，像极了高中教室的窗格。「这是什么？」她拿起一本泛黄的数学笔记，封面上用铅笔写着「沈曼」两个字，被划掉后改成「习题集」。

林阳的手指触到箱底的京胡弓子，马尾弦己经干枯脆裂，像极了2006年父亲那把断弦的琴。糖糖突然伸手抓住蝴蝶书签，塑料膜下的茉莉花瓣簌簌掉落，落在之前被撕碎的酒店账单上，像撒了把回忆的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