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高中课桌上的月光

第九章 高中课桌上的月光

2003年秋，高二（3）班的玻璃窗上凝着薄雾。林阳把温热的保温杯推给前排的沈曼，杯身上印着「胖大海润喉」，是父亲教他写的字帖。「谢谢啦，」沈曼回头时，领口的锁骨在晨光中闪了闪，「我参加校园歌手大赛，正需要护嗓呢。」

他看着她喝下半杯水，喉结轻轻滚动，突然想起父亲说过的「京胡发声靠的是共鸣腔」。课本里夹着她昨天借的数学卷子，大题步骤旁用红笔写着「笨蛋，这里要先因式分解」，末尾画着一只戴蝴蝶结的小猫，爪子踩着五线谱。

「林阳，帮我买包辣条呗？」沈曼晃了晃空钱包，硬币在里面发出清脆的响。他摸出裤兜里准备买辅导书的钱，在小卖部的辣条货架前犹豫了十分钟，最终选了最贵的「亲嘴烧」——包装纸上印着京剧脸谱，像极了父亲文工团的旧海报。

2006年春，一模成绩公布的那天，林阳盯着榜单上的「487分」，数学大题全错的红叉像极了父亲京胡上的裂痕。父亲把京胡收进樟木箱，琴筒撞击木板的声音，和教导主任放离职文件时的声响重叠在一起。「隔壁老王儿子当兵回来就转正了，」父亲的手停在铜扣上，「你要是考不上......」

「我想当老师！」林阳第一次冲父亲吼，声音里带着破音，像极了孩子满月时酒店里的争吵。母亲在厨房摔了汤勺，瓷片割破她的围裙，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先进文艺工作者」奖状——那是用父亲的奖状改的。

深夜，他躲在阳台上擦父亲的京胡，月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根被折断的琴弦。沈曼的QQ空间更新了动态：「和李明去看周杰伦演唱会啦！」配图里，她戴着发光的蝴蝶发卡，站在万人体育场里，比教室里的任何时候都耀眼。

2009年夏，林阳带小薇回家那天，父亲在厨房炖了三小时老鸭汤，母亲把压箱底的银镯子擦得发亮。小薇却在饭后拉他到阳台：「我妈说，彩礼至少二十万，还要在市区买婚房。」楼下传来父亲拉京胡的声音，《卖水》的调子突然走了音，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我不想让我爸再卖琴。」林阳拒绝的话音刚落，小薇摔门而去，高跟鞋在楼道里敲出的节奏，和那天丈母娘离开酒店时一模一样。母亲躲在厨房偷听，手里的汤勺掉进锅里，溅起的油星烫在围裙上，形成一个焦黑的斑点——这个斑点，后来永远留在了她的造口袋旁。

「都怪我们没本事。」母亲当晚摔了茶杯，父亲默默拿起京胡出门。凌晨回来时，琴盒里装着两万块现金，琴筒上多了道划痕，像极了林阳掌心的美工刀疤。一周后，母亲呕血昏迷，诊断书上写着「首肠癌晚期」，病因一栏赫然写着：情绪激动诱发。

2012年冬夜，林阳从樟木箱里摸出那把断弦的钢笔。笔尖还沾着2003年的蓝墨水，和教案本上的污渍一模一样。糖糖在晓雯怀里晃着蝴蝶书签，塑料膜早己破裂，茉莉花瓣落在母亲的造口袋上，像撒了把碎钻。

「阳阳，」父亲突然推门进来，手里抱着新做的京胡，「这琴筒用的是你高中课桌的木板，敲起来音色特别亮。」老人轻轻拨弦，声音混着雪粒子打窗的响，奏出断断续续的《夜深沉》，和2006年那个失眠的夜晚一模一样。

林阳看着父亲鬓角的白发，想起他典当京胡时的背影，突然读懂了那些被生活压弯的岁月里，始终未灭的星光。糖糖的拨浪鼓滚到他脚边，他捡起来晃了晃，发出的「哗啦啦」声，像极了高中时沈曼拆辣条包装的响。

手机在此时震动，是私立学校发来的消息：「林老师，王浩家长投诉您上课讲京剧太多。」林阳看着消息，摸了摸教案本里夹着的蝴蝶书签，书签上的「加油」二字，早己被岁月磨成模糊的灰，像极了父亲京胡上褪了色的漆。

雪越下越大，父亲的琴音突然清晰起来，这次奏的是《智取威虎山》，苍凉的调子混着雪声，穿过二十年光阴，落在林阳高中课桌上的月光里，落在糖糖的睫毛上，落在母亲的造口袋上，织成一张温柔的网，兜住了所有破碎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