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回归

白光只持续了不到两秒。

当光芒敛去，原地只剩下那个银灰色的冷藏柜。厚重的金属柜门严丝合缝地关闭着，上面覆盖的冰霜似乎更厚了一层。那个虚掩的缝隙消失了。

一切声响都消失了。

冷藏柜安静得如同一座真正的坟墓。里面那颗疯狂转动、散发着恐怖恶意的眼球，连同那凄厉的尖啸，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烧焦的蛋白质混合着臭氧的怪异气味，无声地证明着刚才发生的恐怖净化。

白先生缓缓放下手，姿态重新恢复优雅。他那张惨白的面具脸缓缓转动，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缓缓扫过冰库的每一个角落——一排排沉默的冷藏柜、凝结白霜的地面、昏暗的角落…

扫视！

千夜瞬间将身体蜷缩得更紧，连呼吸都彻底屏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濒死的恐惧！他能感觉到那冰冷、非人的“视线”如同实质的探照灯光束，一寸寸扫过他藏身的狭窄过道！扫过冰冷的不锈钢柜壁！扫过他蜷缩在阴影里的身体轮廓！

那视线…仿佛带着穿透阴影的洞察力！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千夜感觉自己如同被钉在砧板上的鱼，等待着冰冷的刀刃落下。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在睫毛上凝结成细小的冰晶。

一秒…两秒…三秒…

那冰冷的视线，如同最无情的探照灯，在他藏身的区域停留了足足三秒！然后，缓缓地移开了。转向了冰库的其他方向。

没有发现？

千夜几乎不敢相信！他依旧死死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如铁，不敢有丝毫动弹。白先生那精准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嗒…嗒…嗒…不疾不徐地在冰库内巡视了一圈，似乎在确认其他冷藏柜的状态。最终，脚步声停在了冰库入口处。

“冷藏区状态：异常己处理。恢复标准运行。”温和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广播，在空旷的冰库里回荡。

吱呀——

厚重的金属门被拉开，又缓缓关闭。嗒…嗒…嗒…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消失在走廊深处。

冰库再次恢复了死寂。只剩下制冷设备运行时极其低沉的嗡鸣，以及千夜自己那如同破风箱般压抑到极致的、劫后余生的粗重喘息声。

他瘫倒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上，后背紧贴着凝结厚厚白霜的不锈钢柜体，冰冷的触感刺激着几乎麻木的神经。牙齿不受控制地剧烈磕碰着，发出咯咯的声响。巨大的恐惧和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刚才…太险了！差一点就被发现！那白光…那净化…李秀兰的那颗眼球…彻底被抹除了？白先生的力量…远比地铁里的站务员更加恐怖和诡异！

他必须离开这里！立刻！

千夜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手脚却因为极度的寒冷和恐惧而麻木僵硬。就在他撑着冰冷地面试图起身时，手指在布满白霜的地面上，似乎触碰到了什么小小的、坚硬的、带着一丝异常冰凉触感的东西。

什么东西？

他强忍着刺骨的寒意，低头看去。

在他藏身的狭窄过道深处，靠近李秀兰那个刚刚被“净化”过的冷藏柜下方，在凝结的白霜和薄薄的冰层掩盖下，静静地躺着一颗…眼球？！

不，不是完整的眼球！

那是一颗被剥离了所有神经和血管组织的、纯粹的、如同玻璃弹珠般的惨白眼球！

它只有拇指指甲盖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如同劣质塑料般的惨白色泽。表面异常光滑，没有任何血丝或纹理。在惨白的灯光下，它静静地躺在冰霜中，像一颗被遗弃的、冰冷的石子。

这是…李秀兰那颗眼球被“净化”后…残留下来的东西？还是…某种无法被完全消灭的“核心”？

千夜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触碰它的指尖瞬间窜遍全身！这东西…绝对不祥！

但一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规则是唯一的生路。了解规则，了解环境，了解潜在的威胁…这东西，会不会是某种“钥匙”？或者…是某种规则怪谈世界里的“道具”？就像地铁里那把沾血的刀？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近乎赌博的疯狂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搏斗。带它走？还是立刻远离？

时间紧迫！白先生随时可能返回！

千夜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他伸出颤抖的、几乎冻僵的手指，用尽全身力气，飞快地、极其粗暴地将那颗冰冷的、惨白色的“玻璃珠”眼球从冰霜里抠了出来！

入手的感觉异常冰凉、坚硬、光滑。没有一丝活物的气息，只有一种纯粹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他来不及细看，甚至不敢将它握在掌心太久，那冰寒似乎能冻结灵魂！他像丢掉一块烧红的烙铁般，迅速地将它塞进了自己牛仔裤最深的、靠近大腿根部的口袋深处！冰冷的触感隔着布料传来，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做完这一切，他再也不敢停留！用尽全身力气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冲向冷藏区入口！他猛地拉开那扇厚重的、包裹着银色金属皮的冷藏门！

门外走廊里那相对“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却让他感觉如同置身熔炉！巨大的温差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晕厥！他踉跄着冲出冷藏区，头也不回地沿着昏暗冰冷的走廊，朝着记忆中来时大厅的方向疯狂跑去！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肺部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身后那扇沉重的冷藏门在他冲出后，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发出“砰”的一声沉闷巨响，自动关闭、锁死！隔绝了冰库里那冻结一切的恐怖和死寂。

他冲出了一楼大厅！惨白的水晶灯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像一头受惊的野兽，不顾一切地冲向殡仪馆那扇巨大的、镶嵌着彩色玻璃的旋转大门！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冰冷门把手的刹那——

一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失重感和眩晕感猛地袭来！比前两次更加猛烈！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塞进了一条高速旋转、充满金属摩擦噪音和空间撕裂感的管道！

眼前的景象——华丽而阴森的大厅、旋转门、惨白的灯光——瞬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剧烈波动、扭曲、碎裂！所有的光线和色彩被疯狂拉扯、旋转，最终融化成一片混沌的、令人窒息的黑暗漩涡！

“呃——！”

一声短促的闷哼被堵在喉咙里。千夜感觉自己像是被塞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离心机，巨大的力量撕扯着每一寸肌肉和神经。意识在瞬间被抽离、粉碎。

……

冰冷、粗糙的触感从脸颊传来。

千夜猛地睁开眼，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前是熟悉的、布满灰尘和蛛网的水泥天花板。空气里，是出租屋特有的、混合着泡面残渣、汗味和淡淡霉味的气息。

他回来了。躺在自己出租屋冰冷的地板上。

回来了？殡仪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棺椁的异动、老太婆被撕裂的喉咙、冰库里疯狂转动的眼球、白先生那恐怖的净化白光…还有…口袋里那颗冰冷坚硬的“东西”…

不是梦！绝对不是！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浑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一样酸痛无力，尤其是肺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刺痛，仿佛还残留着冰库那冻结骨髓的寒意。就在这时，左侧大腿根部传来一阵极其尖锐的、如同被冰锥刺入骨髓般的冰冷刺痛！

千夜猛地翻身坐起！动作因为恐惧和急切而显得异常粗暴。他颤抖着，几乎是痉挛般地将手伸进自己牛仔裤最深的口袋！

指尖触碰到一个异常冰冷、坚硬、光滑的小东西！

他僵硬地将它掏了出来。

昏暗的晨光透过没拉严的旧窗帘缝隙，照亮了他摊开的掌心。

掌心，静静地躺着一颗只有拇指指甲盖大小的、通体呈现出毫无生气的惨白色泽的“玻璃珠”。

它光滑、冰冷、坚硬，像一颗被精心打磨过的劣质塑料珠子。没有任何瞳孔，没有血丝，没有纹理，只有一片纯粹的、令人心悸的惨白死寂。在昏暗的光线下，它仿佛在吸收着周围微弱的光线，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非自然的冰冷。

正是他从冰库李秀兰冷藏柜下捡到的那颗诡异的“眼球”残骸！

它…竟然被他带回了现实世界？！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头皮阵阵发麻！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隔壁房间传来。是老旧电视机开启时特有的电流嗡鸣声，接着，那个语调平稳、毫无波澜的本地新闻播报员的声音穿透了薄薄的墙壁：

“……插播一则本市晨间突发新闻。昨夜凌晨，我市安宁殡仪馆发生一起严重事故。据初步调查，一名老年女性工作人员在操作遗体冷藏设备时，因设备突发故障导致颈部遭受严重撕裂伤，当场死亡。事故原因仍在进一步调查中。另据现场人员描述，事故发生时冷藏区曾出现短暂不明强光及异响，目前技术部门己介入检测。本台提醒广大市民，特殊行业操作需严格遵守安全规范……”

冰冷的播报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在千夜的心上！

老年女性工作人员…颈部严重撕裂伤…当场死亡…冷藏区…不明强光…

是那个寿衣老太婆！她在告别厅被棺椁里复活的李秀兰撕开了喉咙！新闻却报道成设备故障事故！还有那强光…是白先生的“净化”白光？！

千夜猛地低头，看向自己左手掌心——那颗冰冷的、惨白色的“玻璃珠”，此刻仿佛变成了一个滚烫的、来自地狱的烙印！

代价…那个声音…那行血字…

他颤抖着，几乎是痉挛般地将另一只手伸进自己牛仔裤的另一个口袋。指尖触碰到那张熟悉的、边缘粗糙的暗红色车票。

他僵硬地将车票掏了出来。

暗红色的车票材质依旧冰冷坚硬，边缘粗糙。然而，在昏暗的晨光下，千夜的目光瞬间凝固了！

在车票正面，那个原本模糊不清的、如同抽象眼睛般的黑色符号旁边…赫然多了一只眼睛！

一只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用某种暗红色线条勾勒出的眼睛图案！

这只新出现的眼睛，和原本那个模糊的抽象符号不同。它更加具象，更加…诡异！线条扭曲而细密，仿佛是用极细的笔尖蘸着粘稠的血液绘制而成。它没有瞳孔，只有一片空洞的、令人不安的暗红。它就“长”在原本那个抽象符号的旁边，像一只悄然睁开的、充满恶意的窥视之眼！

千夜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他死死地盯着车票上那只多出来的、暗红色的诡异眼睛图案，一股冰冷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瞬间将他彻底吞噬！

车票…在变化！它记录着每一次“游戏”的经历？还是…那“游戏”本身，正通过这张车票，在现实世界里留下它侵蚀的印记？！

他颤抖着，目光从车票上那只诡异的暗红眼睛，移向掌心里那颗冰冷的、惨白色的“玻璃珠”眼球残骸。这两样东西，一个来自规则世界，一个来自现实，却在此刻，在他这间破败的出租屋里，散发着同样令人窒息的、非自然的冰冷和死寂。

窗外，城市黎明的微光正在努力驱散最后的黑暗。但那微光，再也无法照亮千夜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被恐惧和冰冷彻底冻结的深渊。

他刚从殡仪馆的冰窟里爬出来，口袋里却装着亡者眼球的残骸，而那张通往地狱的车票上，又悄然睁开了一只充满恶意的血眼。

下一站…会通向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