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血月沉沦，魔影噬心

黑暗。不再是虚无，而是粘稠、污秽、充满咀嚼声的黑暗。

意识沉沦在无边的混沌苦海，每一次试图凝聚的念头，都被狂暴混乱的能量乱流撕得粉碎。身体早己失去了感知，只剩下无休止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剧痛在嘶吼。仿佛有亿万只冰冷的毒虫，正在啃噬他残存的魂魄，又像是被投入了沸腾的熔岩与极寒冰窟的夹缝，承受着永无止境的湮灭与新生。

唯有左手掌心那点深入骨髓的冰冷与灼痛，如同唯一真实的锚点。

不，不止是冰冷灼痛。还有一种…更深的、如同附骨之蛆的…侵蚀感。

他“感觉”不到那只覆盖着狰狞青铜的左手，却能清晰地“感知”到，一股冰冷、纯粹、带着无尽漠然与吞噬欲望的意志，正如同最细微、最致命的毒液，顺着那只手，顺着那道被强行撑开的暗金裂痕，顺着早己被狂暴能量冲垮的经脉壁垒，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

它狡猾地避开体内那如同失控星云般相互冲撞、爆炸的混乱能量乱流——那源自傒囊的污秽、纸人的死气、以及被引爆的傩面本源邪力。它如同阴影中的刺客，精准地寻找着能量风暴的间隙，寻找着他意识沉沦时灵魂壁垒最薄弱的裂痕。

然后，它便如同冰冷的根须，深深地扎了进去。

一点极其幽暗、极其冰冷的印记，如同活物般，在他灵魂最深的角落，悄然凝结。它没有具体的形态，更像是一团浓缩的、纯粹的“虚无”，散发着与那巨大青铜棺椁中别无二致的、源自太古的冰冷凶煞与俯瞰众生的漠然。

方相氏！

这绝非之前隔着棺椁感受到的威压，而是那尊邪魔被吞噬掉一条手臂后，其本源意志残留的一丝碎片！它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如同寄生在伤口深处的魔种，借助傩面这道被强行撑开的“门”，借助陈青阳此刻毫无防备的虚弱，侵入了他的灵魂核心！

这印记凝结的刹那，陈青阳那本己濒临彻底消散的意识，如同被投入了万载玄冰的深渊，瞬间冻结！

无边无际的冰冷！比祖宅地底的寒气更刺骨，比幽冥渡的阴风更蚀魂！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对更高层次存在的绝对敬畏与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残存的意识彻底淹没。在那冰冷的意志面前，他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连挣扎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满足与贪婪的吞噬感，猛地从左手掌心那青铜傩面深处爆发出来！仿佛一个饥饿了亿万年的囚徒，终于品尝到了梦寐以求的珍馐！覆盖手背的暗沉青铜，在绝对黑暗中似乎都亮起了一瞬幽微的满足血光！

这傩面，这邪器，在主动配合那道入侵的邪魔意志！它本就是方相氏的一部分！此刻，它正贪婪地吮吸着那道冰冷意志带来的、精纯到极致的本源气息，如同干涸的大地吮吸着毒性的甘霖！每一次吮吸，都让傩面深处蛰伏的力量壮大一分，也让那道扎根在陈青阳灵魂深处的冰冷印记，更加凝实一分！

沉沦…彻底的沉沦…

意识在冰冷的虚无中飘荡，如同无根的浮萍。过往的记忆碎片如同褪色的画卷，在无边的黑暗中飞速闪现，又迅速被冰冷的意志冻结、粉碎。

祖父临终紧攥的手，浑浊眼中的不甘…《伏妖志异》泛黄的书页上，朱砂圈注的“窃命”二字…玄真子枯槁的脸，喷着血沫嘶吼“钥匙在血脉里”…焦黑墙壁上，用血写就的“它醒了！是方相！”…还有…那顶悬浮在污秽泥血之上的泥塑空轿，轿厢中玄真子冰冷僵硬、覆盖黑泥的遗体…眉心那点微弱如风中残烛的温润白光…

白光…

那点微弱、却无比纯净、无比坚韧的白光…

如同在绝对零度的冰原上，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火星。

陈青阳那被冻结、即将彻底湮灭的意识，猛地…跳动了一下！

“前…辈…”

一个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意念碎片，在灵魂深处那冰冷印记的碾压下，顽强地挣扎出来。不是声音，不是画面，只是一种纯粹的感觉——是玄真子引爆精血、打入傩面内部时，那焚尽一切、守护元灵的最后执念！是定魂玦紧贴胸膛时，那温润如玉、护持魂魄的微光！

这感觉出现的刹那！

嗡——！

他怀中贴身藏匿的河洛龟甲残片，那道狰狞的新裂缝边缘，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幽光！一股冰冷刺骨、带着强烈死劫预感的凶煞谶意，如同最后的警钟，狠狠撞在陈青阳濒临湮灭的识海壁垒上！

同时，胸口那枚沉寂的定魂玦，也仿佛被这微弱的感觉和龟甲的谶意唤醒，爆发出最后一丝、微弱却无比坚定的温润白光！白光如同利剑，狠狠刺向灵魂深处那道正在凝结的冰冷印记！

轰——！

灵魂深处，如同爆发了一场无声的核爆！

冰冷的邪魔意志、狂暴的傩面吞噬本能、龟甲的凶煞谶意、定魂玦的守护白光、以及陈青阳那被绝境逼出的、最后一点属于“陈青阳”的不甘与愤怒…数股截然相反、却又同样强大的力量，以他残破的魂魄为战场，轰然对撞！

“呃啊啊啊——！！！”

陈青阳在无边混沌中发出一声无声的、源自灵魂本源的惨烈嘶嚎！这种痛苦远超肉体的撕裂，是意识被硬生生撕裂、被反复蹂躏的极致酷刑！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投入了粉碎机的琉璃人偶，每一寸“存在”都在被疯狂地撕扯、研磨！

然而，就在这意识被彻底撕裂、即将化为虚无的毁灭边缘，一个意想不到的变化发生了！

那龟甲残片爆发的凶煞谶意与定魂玦的守护白光，在接触到灵魂深处那道冰冷邪魔印记的瞬间，竟没有相互湮灭，而是极其诡异地…融合了！

冰冷凶煞的谶意如同剧毒的藤蔓，死死缠绕上邪魔印记！而定魂玦的守护白光，则化作焚烧藤蔓的净化之火！两股力量以陈青阳残存的意志为纽带，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疯狂地灼烧、侵蚀着那道正在凝结的冰冷印记！

“蝼蚁…安敢…亵渎…神印…” 一个宏大、冰冷、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惊怒的意念碎片，从灵魂深处的印记中炸开！

邪魔印记剧烈地挣扎、扭曲起来！冰冷的意志试图反扑，却被那融合了凶煞与守护的奇异力量死死缠住，如同落入蛛网的毒虫！

这剧烈的灵魂交锋带来的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竟硬生生将陈青阳一部分撕裂的意识，从沉沦的深渊中短暂地…烫醒了过来！

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感知，如同穿过厚重浓雾的微光，穿透了层层阻隔，瞬间跨越了千山万水，连接到了某个特定的、散发着浓烈血腥与污秽死气的所在——

幽冥渡！祭坛！

他“看”到了！

血月当空，赤红如血，将整个幽冥渡染成一片妖异的屠宰场！奔腾的江水如同沸腾的墨汁，浊浪排空！巨大的漩涡在江心疯狂旋转，无数溺死水鬼的惨白残影在其中尖啸沉浮！

岸边的乱葬岗，浓得化不开的灰黑死雾翻滚如潮！无数惨白的无面纸人，密密麻麻，如同没有生命的白色森林，僵硬地矗立在浓雾之中，平滑的脸面全部朝向江心方向，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冰冷死意！

巨大的白骨祭坛矗立在滩涂之上！祭坛中央，一个巨大的、喷涌着粘稠灰黑污浊之气的旋涡正在疯狂旋转！旋涡中心，粘稠的污浊之气凝聚成一顶猩红刺目的虚幻轿影！轿影之中，玄真子前辈那冰冷僵硬、覆盖污秽黑泥的遗体，如同被献祭的牺牲，盘坐其中！他那焦黑碳化的左手无力垂落，枯槁的脸上毫无生气！

而在遗体眉心深处，一点微弱到几乎熄灭的温润白光，如同狂风中的烛火，正在灰黑色污浊龙卷的疯狂撕扯下，剧烈地摇曳、黯淡！一股恐怖的、仿佛要抽干天地生机的吸力，正死死锁定着那点白光，要将这代表着道门真修最后一点本命元灵的灵光，彻底吞噬！

献祭！己经进行到最后关头！那点白光一旦熄灭，玄真子的元灵将被彻底吞噬，成为唤醒方相氏的最后薪柴！

“不——！！！”

陈青阳在灵魂深处发出无声的、绝望而愤怒的咆哮！玄真子前辈！为他而死！遗体竟还要被如此亵渎！成为唤醒灭世邪魔的祭品！

巨大的悲恸和滔天的怒火，如同最后的燃料，注入了他那被数股力量疯狂撕扯、即将彻底崩碎的残存意志之中！

就在这悲怒交加、意志爆发的刹那！

轰隆隆隆——！！！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都要愤怒的龙吟，混合着滔天浊浪的轰鸣，猛地从幽冥渡的江心炸响！如同被彻底激怒的太古神龙！

只见江心那巨大的漩涡之中，浑浊的浪涛如同被无形巨手彻底分开！那尊锈迹斑斑、布满水藻藤壶的巨大青铜牛首，带着镇压万古的沉重威仪，再次从沸腾的江水中彻底抬升而起！巨大的牛角刺破水幕，牛鼻上巨大的青铜鼻环在血月下泛着幽暗的洪荒光泽！

一股浩瀚、古老、带着无尽威严与暴怒的恐怖龙威，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火山，轰然从那巨大的青铜牛首上爆发出来！瞬间冲散了笼罩幽冥渡的浓重死雾！

这煌煌天威般的龙脉暴动，如同在滚油中泼入了冰水！整个祭坛中央那急速旋转的污浊旋涡猛地一滞！那死死撕扯玄真子眉心元灵白光的恐怖吸力，也出现了极其短暂、却无比关键的——一丝松动！

机会！

陈青阳那被悲怒点燃的、即将彻底崩碎的残存意志，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也无力做出任何实质的行动！只剩下一个源自灵魂最深处的、不顾一切的疯狂念头！

引爆它！引爆前辈眉心的那点元灵白光！绝不能让它被邪魔吞噬！

他集中了所有被撕裂、被灼烧、被冰冻的意志残片，混合着滔天的悲怒、龟甲的凶煞谶意、定魂玦的守护白光、以及灵魂深处那道正被奇异力量灼烧侵蚀的冰冷印记所散发的微弱波动…化作一道无形无质、却凝聚了他所有存在痕迹的——精神尖啸！

这尖啸并非攻击，而是…指引！是…呼唤！是…引爆的意念！

如同离弦之箭，无视了空间的距离，顺着那跨越千里、因龙脉暴动而短暂稳固的灵魂感知通道，朝着幽冥渡祭坛中央，朝着玄真子遗体眉心那点剧烈摇曳的温润白光，亡命地扑去！

“前辈——！！！”

无声的呐喊，在灵魂的通道中激荡！

下一瞬！

幽冥渡，祭坛中央。

那点被灰黑色污浊龙卷疯狂撕扯、即将彻底熄灭的温润白光，在龙脉暴动带来吸力松动的刹那，在陈青阳那凝聚了所有残存意志的“引爆”意念触及的瞬间——

猛地，亮了一下！

不是被吞噬的黯淡！而是如同回光返照般，爆发出了一刹那…纯粹到极致、也决绝到极致的——炽烈白光！

白光如同在污秽炼狱中绽放的净世莲花！瞬间冲破了粘稠污浊龙卷的束缚！光芒所及之处，灰黑色的污浊之气如同冰雪般消融！

轰——！！！

一声沉闷却仿佛响彻在灵魂深处的爆鸣！

那点代表着玄真子最后本命元灵的炽烈白光，在爆发出最璀璨光芒的瞬间——轰然炸开！

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冲击，只有一股纯净、浩瀚、带着道门真修毕生修为与守护执念的净化之力，如同无形的涟漪，以玄真子的遗体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插入积雪！那巨大的、由污浊之气构成的虚幻猩红轿影，在这股纯净净化之力的冲击下，瞬间扭曲、变形、发出凄厉的无声尖啸！构成轿影的污秽之气如同被点燃的油污，剧烈地燃烧、蒸发、化为虚无！

“不——！！！”

一声宏大、冰冷、却充满了极致惊怒与难以置信的咆哮意念，猛地从那顶静止在祭坛边缘的猩红主轿深处炸响！整个幽冥渡的天地仿佛都为之震动！

祭坛中央的巨大污浊旋涡，在这净化之力的冲击下，旋转速度骤然暴跌！喷涌出的灰黑气流变得稀薄、紊乱！那顶虚幻的猩红轿影彻底消散！

玄真子那冰冷的遗体，失去了污浊之气的托举，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从半空中首首坠落，“噗通”一声砸在由惨白骨骸和粘稠黑泥垒砌的祭坛上。眉心处，那点温润的白光彻底熄灭，再无一丝气息。遗体上覆盖的污秽黑泥，在净化之力的余波下，竟也如同被洗刷过一般，褪去了大半的腥臭，显露出枯槁面容上最后一丝安详的轮廓。

他以自己最后一点元灵为引，以自身残躯为容器，引爆了毕生修为凝聚的净化之力，悍然中断了这唤醒灭世邪魔的关键献祭！

成功了？

然而，代价是惨重的！

祖宅地底废墟。

就在玄真子眉心元灵白光引爆的瞬间！

“噗——！！！”

陈青阳残破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一大口混合着内脏碎片和浓稠黑气的暗红血液狂喷而出！他那只覆盖着青铜傩面的左手，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剧烈地痉挛、扭曲！覆盖手背的暗沉金属上，那道细微的暗金色裂痕周围，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漆黑裂纹！一股冰冷污秽的反噬之力，混合着灵魂深处那道邪魔印记被净化之力灼伤的极致暴怒，如同决堤的黑色冰河，顺着灵魂的感知通道，狠狠反冲而回！

轰——！！！

本就濒临彻底崩碎的意识，在这恐怖的反噬洪流冲击下，如同被投入了粉碎机的琉璃，瞬间…炸成了亿万片冰冷的、闪烁着混乱光点的碎片！

最后的感知，是左手傩面深处传来的一声充满贪婪与暴怒的无声嘶吼，以及灵魂深处那道冰冷印记如同毒蛇般猛然收紧、试图吞噬所有意识碎片的恐怖吸力！

随即，是无边无际的、绝对的冰冷与黑暗。

意识，彻底沉沦。

唯有灵魂深处那道冰冷的邪魔印记，在吞噬了无数意识碎片后，如同获得了滋养的魔种，变得更加幽暗、更加凝实。它缓缓蠕动着，如同心脏般微微搏动，散发出冰冷而满足的气息。

而那只覆盖着狰狞青铜的左手，在彻底失去了主人的意志束缚后，覆盖手背的符文，在绝对的黑暗中，缓缓亮起一丝…幽暗、贪婪、如同活物苏醒般的…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