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生辰夜鬼手索命

山风卷着枯叶扑打在破庙残墙上，陆昭蜷在供桌下的草堆里，指尖轻轻着怀中那半块缺角的青铜镜。

十五岁生辰的月光从漏顶的瓦缝里漏下来，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阴影——这是他记事起第三次在山神庙过夜，前两次都是被村人用扫帚赶出来的。

"吱呀——"梁上的老鼠碰落了半块香灰，陆昭耳尖微动。

他虽眼盲，听觉却比常人敏锐三倍，能分辨出庙外三十步内的虫鸣，此刻却总觉得供桌下的青砖在渗出寒意，像有谁正用冻僵的手指贴着他的脚踝。

"小昭哥？"

突然响起的唤声惊得老鼠"嗖"地窜走，陆昭立刻翻身坐起，枯瘦的手指紧紧攥住身侧那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杖。

来者脚步轻快，鞋底沾着新泥，是村东头王铁柱。

这小子上个月被水鬼拖进河，是他用老道士传的符咒救的，也算破庙外唯一愿和他说话的活人。

"铁柱？"陆昭声音放软些，"大半夜跑山上来做什么？"

"鬼婆婆让我给你送长寿面！"王铁柱的声音带着点讨好的憨笑，草帘被掀开的响动里混着热汤的香气，"她说你十五岁生辰夜最是凶险，特意煮了加蛋的长寿面——小昭哥你闻闻，可香了！"

陆昭的鼻尖突然抽了抽。

他嗅觉本就异于常人，此刻那股香气里竟混着若有若无的腥甜，像被水泡烂的血豆腐。

他喉结动了动，胃里却泛起酸水——不是馋，是本能的排斥。

"放下吧。"他扯了扯破袄，"我等会吃。"

"那哪成！"王铁柱的脚步声近了，粗糙的手掌碰到他手腕，"鬼婆婆说了要趁热吃才灵验，我帮你端着——"

话音未落，庙门"轰"地一声被撞开！

穿堂风裹着浓重的腐臭味灌进来，陆昭耳中嗡鸣，那碗热汤"哐当"摔在地上。

他本能用枣木杖撑地后退，却撞在供桌腿上，后腰磕得生疼。

更不妙的是，他突然听见无数细若蚊蝇的哭嚎在耳边炸响，有女人的哽咽，有孩童的尖叫，还有指甲刮擦石壁的刺啦声。

"铁柱？"他声音发颤，"铁柱你还在吗？"

没有回应。

只有冷风卷起地上的面汤，在他脚边洇开暗红的痕迹——刚才那碗面，汤是红的。

陆昭后颈的寒毛全竖起来了。

他十岁那年被厉鬼缠住，老道士说他"天眼被封"，所以眼盲却能闻鬼气、听鬼语。

此刻这腐臭比当年那只吊死鬼还重十倍，分明是有极凶的东西进了庙！

"啪嗒。"

一滴冰凉的液体落在他额头上。

陆昭抬手去抹，指尖沾到黏腻的触感——是血。

头顶突然传来指甲抓挠房梁的声音，一下比一下急，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倒悬着，用长发扫过他的脸。

陆昭握紧枣木杖，对着头顶虚劈："我是青竹观门下，奉东岳大帝敕令——"

"嗤。"

一声轻笑打断了他的咒语。

那笑声像生锈的刀刃刮过骨头，陆昭浑身剧震，突然觉得有双冰冷的手扣住了他的脚踝，正缓缓往上攀。

他想踢腿，却发现双腿像灌了铅，连声音都在发抖："你...你要什么？

我没害过人——"

"要你的命。"

沙哑的女声贴着他耳朵响起，陆昭只觉喉头一甜，鲜血喷在掌心。

与此同时，他双眼突然刺痛如被针扎，眼前浮现出一片血红。

那是张女人的脸，舌头伸得老长，眼眶里爬满蛆虫，胸口还插着半把锈刀——这画面太清晰，比他从前"听"到的鬼更真实百倍！

"救命..."陆昭本能去抓枣木杖，却摸了个空。

那鬼手己经缠上他的脖子，指甲刺进皮肤的疼让他几乎昏死，恍惚间听见那女人低笑："等你十五岁等了十年，这一世...还是要拿你的眼睛祭我的恨。"

"不！"陆昭咬破舌尖，剧痛让他清醒几分。

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突然抬手抓住那鬼手的手腕——触手冰凉，像攥着块冻硬的猪肉。

就在这时，他眼前的血色突然凝实。

那女鬼的影像在他"视线"里清晰起来：她披头散发，脖颈上有深紫色勒痕，胸口那道刀伤还在往外冒黑血，更诡异的是，她背后浮动着一行淡金色的小字："执念：寻黑袍人复仇；弱点：刀伤处残留阳火"。

陆昭瞳孔骤缩。他瞎了十五年，此刻却"看"清了！

"你...你死于刀伤。"他颤抖着开口，"杀你的是穿黑袍的人，刀上有阳火，所以你没法入轮回。"

女鬼的动作猛地一滞。

她那张青灰的脸扭曲起来，发出刺耳的尖叫："你怎么知道？

你怎么可能知道！"

陆昭的太阳穴突突首跳，可他能感觉到，随着他说出这些话，压在身上的鬼气正在变弱。

他咬着牙继续："你胸口的伤...是阳火刀留下的，所以你怕火..."

"住口！"女鬼尖叫着缩回手，指甲在他脖子上划出血痕。

陆昭重重摔在地上，却趁机摸到了滚到脚边的枣木杖——这根杖是老道士用雷劈过的枣木削的，本就是克制阴邪的。

他撑着杖爬起来，"看"着那女鬼在供桌前疯狂后退，连墙上的影子都在扭曲。

月光从瓦缝里照下来，正好落在他怀里的青铜镜上，镜面突然泛起暖光，映得女鬼的影子滋滋作响。

"小昭哥！小昭哥你没事吧？"

庙外突然传来王铁柱的喊叫声，混着急促的脚步声。

陆昭"看"着那女鬼瞬间消散，只余下一缕黑烟钻进墙缝。

他腿一软跪在地上，双手撑着青砖首喘气，眼前的画面却还清晰——刚才他"看"到了，真的"看"到了！

"我...能看见了？"他颤抖着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眼睛。

十五年的黑暗突然被撕开一道裂缝，尽管现在视线还有些模糊，但他分明能分辨出供桌上褪色的神像，能看清王铁柱脸上的惊慌，能看见墙根下那滩面汤里混着的，是半片指甲盖大小的碎骨。

"小昭哥你流血了！"王铁柱扑过来要扶他，陆昭却猛地躲开。

他盯着王铁柱怀里还剩半块的面碗，突然想起鬼婆婆常挂在嘴边的阴恻恻笑容——这长寿面，怕不是给活人吃的。

夜风卷着庙外的荒草沙沙作响，陆昭摸着怀里发烫的青铜镜，终于明白老道士临终前说的那句话："你这双眼睛，封得住一时，封不住一世。"

此刻他"看"见的不只是鬼，还有王铁柱后颈那缕若有若无的黑气，像条小蛇似的往衣领里钻。

而墙缝里那缕黑烟又探出头来，正对着他咧开嘴，露出满嘴尖牙。

陆昭握紧枣木杖，喉咙里溢出一声低笑。

十五岁生辰夜，他终于从黑暗里挣出了眼睛——只是这双眼睛能看见的，从来都不只是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