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冥匠遗迹唤旧誓（下）

石阶越往上走，寒气越重。

陆昭的指尖刚触到山壁，便像被冰锥扎了一下——那暗红苔藓下的石壁竟结着层薄霜，冰得他指节发白。

"小心脚下。"玄衣老者的声音突然压得极低，他的酒葫芦不知何时收进了袖中，枯瘦的手指正虚点前方。

陆昭顺着他的指向望去，金瞳里的金光骤然凝聚成线——前方二十步处，青石板缝隙间渗出缕缕黑雾，像活物般缠绕着石缝蠕动。

阿莲的枣木枝在腰间撞出轻响，她悄悄挪到陆昭身侧，温热的掌心贴住他手背："昭哥哥，我......我好像闻到铁锈味了。"

陆昭深吸一口气。

金属的腥甜混着腐叶的霉味首钻鼻腔，这味道他在义庄停尸房闻过——是新鲜血液与陈年老尸混合的气息。

可这里分明没有活物，连虫鸣都听不见。

"到了。"玄衣老者突然顿住脚步。

陆昭的金瞳自动过滤了黑暗。

呈现在他识海里的，是座半圆形石厅。

西壁嵌着拇指粗的青铜灯柱，灯油早干了，却仍有幽蓝火焰在灯芯上跳动；石壁上密密麻麻刻着符文，每个符文都像被人用刀刮过，只余下浅浅的凹痕，可当金瞳扫过，那些凹痕竟泛起淡青色微光，像活过来的蚯蚓。

"冥匠铸魂器的地方。"玄衣老者伸手抚过最近的灯柱，指尖沾了层黑灰，"三百年前，这里的符文能引动幽冥之气，铸出的魂器能锁生魂、镇鬼将。

后来......"他突然闭了嘴，目光落在石厅中央。

那里有座半人高的石台，台面上蒙着层薄灰，却有块巴掌大的区域异常干净，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摩擦过。

陆昭刚迈出一步，金瞳里的金线突然缠成乱麻——他听见了，那道喊"鉴魂师"的声音，此刻就从石台下方传来，带着几分急切，几分委屈，像被遗弃的孩子在唤亲人。

"昭哥哥？"阿莲察觉他脚步顿住，"你在看什么？"

"石台。"陆昭喉结动了动。

他能感觉到腰间布囊里的玉简在发烫，那是三天前在山脚下破庙废墟里捡到的，当时它埋在碎砖下，却在他靠近时自己滚出来，"咚"地撞他脚背。

此刻玉简的热度透过粗布渗进皮肤，和他的心跳同频共振。

玄衣老者突然抓住他手腕："小友，你可知冥匠最恨什么？"

陆昭摇头。

"背誓者。"老者的指甲几乎掐进他腕骨，"他们用魂血刻契约，用骨刀守誓言，宁肯碎魂也不愿被人轻践约定。

这石厅的符文......"他松开手，指向石壁，"是用活祭的血养的。"

阿莲的枣木枝"当啷"掉在地上。

她慌忙去捡，发顶的银簪却擦过灯柱——幽蓝火焰"腾"地窜高半尺，映得她苍白的脸忽明忽暗。

陆昭没去看她。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石台上。

金瞳里，石台表面的薄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露出下面一道金色痕迹——那是个手掌印，五指微张，掌心处刻着枚六芒星，和他识海里金瞳的纹路一模一样。

"这是......"玄衣老者的声音发涩。

陆昭抬手。

指尖离石台还有三寸，便有股热流顺着手臂窜上识海。

金瞳"嗡"地炸开，画面突然闪回——

他站在烈火中。

西周是倒塌的青铜熔炉，熔浆在脚边流淌，像赤红的河流。

对面站着个高大男子，穿玄铁鳞甲，左脸有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手中刻刀还滴着血。

"你背叛了誓言！"男子的声音像闷雷，震得他耳膜生疼。

"我没有。"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不属于现在的清冽，"是阴司毁了约定，他们要......"

"够了！"男子挥刀斩来，刻刀却在离他咽喉三寸处停住，"看在共铸阴阳的份上，我留你一线生机。

但若你再踏足此地......"刀身骤然泛起幽光，"我便用这刻魂刀，剜了你的鉴魂眼。"

画面破碎。

陆昭踉跄一步，额头抵在石台上。

冷汗顺着后颈往下淌，他却感觉掌心发烫——摊开手，一道和石台上完全相同的金色掌印正从皮肤下渗出来，像被人用红热的烙铁烙上去的。

"原来......"他喘着气，"我和冥匠并非敌对。"

玄衣老者突然倒抽一口冷气："契约共鸣！"

陆昭抬头。

石壁上的符文正疯狂蠕动，青芒连成光网，将石厅笼罩。

他掌心的印记开始发光，金红交织的光流顺着手臂窜上金瞳，识海里的金瞳竟转动得比任何时候都快，快得他眼前出现重影——那些符文的轨迹、石台的构造、甚至空气里浮动的阴魂碎片，都在金瞳里被拆解成线，又重新编织成新的图案。

"遗迹在震！"阿莲死死攥住他衣袖。

陆昭这才察觉，石厅地面正随着金瞳的转动微微颤抖，青石板缝隙里的黑雾冒得更凶了，像煮沸的墨汁。

"有人想阻止我们。"陆昭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他能感觉到，那道喊"鉴魂师"的声音此刻带着哭腔，像是在说"快，快进来"。

而另一种更冷硬的意志正从地底升起，像块压在心头的巨石，警告着"退，退出去"。

"是封印法阵。"玄衣老者突然拔剑——他腰间不知何时多了柄锈迹斑斑的铁剑，"这石厅下方压着东西，三百年前冥匠一脉覆灭时，他们用魂器和血咒封了这里。

刚才的契约共鸣......"他盯着陆昭掌心的光，"触发了封印。"

话音未落，整座石厅剧烈震动。

阿莲尖叫一声，被陆昭捞进怀里。

陆昭的金瞳却在震动中捕捉到了——石台正缓缓下沉，露出下方黑黢黢的地道。

地道口刻着个巨大的六芒星，和他掌心的印记、金瞳的纹路完全重合。

"擅闯者，死。"

冰冷的声音像冰锥扎进耳膜。

陆昭抬头，只见地道口的阴影里走出道黑影。

它没有具体轮廓，却能看出人形，肩上扛着柄三尺长剑，剑身上凝结着霜花，每走一步，地面便结出冰碴。

玄衣老者的铁剑"当"地坠地。

他踉跄后退，撞在灯柱上，幽蓝火焰"噗"地熄灭："守墓灵卫......冥匠一脉用自身魂魄炼的守墓灵卫，能杀阴司差役......"

黑影停在地道口。它没有脸，却让人无端觉得它在盯着陆昭。

"退。"它说。

陆昭把阿莲往玄衣老者身后推了推。

他掌心的印记烧得更烫了，金瞳里的金线疯狂缠绕，竟在他眼前勾勒出黑影的轮廓——那是具穿着玄铁鳞甲的骸骨，左脸有道刀疤，和他刚才在记忆里看见的男子，一模一样。

"我不退。"陆昭开口。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带着不属于现在的坚定，像是两个时空的自己在同时说话，"我是来践约的。"

黑影的剑突然出鞘。

剑气撕裂空气的声响像惊雷。

陆昭本能地抬臂，金瞳的光芒瞬间暴涨，在他面前凝成道金色屏障。

剑刃劈在屏障上，溅起刺目火星。

阿莲的尖叫、玄衣老者的惊呼、地道深处传来的低沉钟鸣，在这一刻都成了背景音。

陆昭盯着黑影。

他看见，在金瞳的映照下，黑影的骸骨缝隙里渗出缕缕金光——那是契约的光，和他掌心的印记、石台上的掌印，同出一源。

钟鸣还在继续。一声，两声，第三声时，黑影的剑突然顿住。

陆昭感觉有什么东西撞进识海。

那是段被尘封的记忆：三百年前，他与那冥匠站在同样的石厅里，掌心相抵，共同刻下誓言——"鉴魂为眼，冥匠为手；共铸阴阳，不容背弃。"

"原来......"他望着黑影，"你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