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六爷

胡妈将铜烟锅重重磕在炕沿上，黑灰簌簌落在补丁摞补丁的炕席上，火星溅到她布满老茧的手背。"你六爷叫陆凤楼，"她盯着窗棂上攀爬的野蛇莓，眼神突然沉下去，"民国二十三年在船厂当走阴人，专捞江里横死的浮尸。后来被三条黑斑蟒缠在龙骨柱上断了气，捞上来时浑身蛇鳞咬痕，连眼珠子都被啃掉了一颗。"

我攥着掌心发烫的蛇形玉佩，上面模糊的"陆"字突然渗出暗红血丝。想起在赵爷书房撞见的年轻男人——他穿藏蓝马褂，鬓角别着枯萎的白玉兰，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袖口露出的蛇形胎记和我后腰的疤痕一模一样。胡妈说六爷是"走阴人"，能在阴阳两界穿行，却因替被活剐的蛇类收尸，遭蟒仙报复而死。"他跟了你整整三个月，"她把刻着蛇鳞纹的烟杆塞进我手里，"你后腰那道疤是他引的煞，不然赵五爷身上的蛇煞早把你心脏掏出来喂江鱼了。"

赵五爷在土地庙摆供的七天里，我天天往道外区旧货市场跑。有个摊位总在角落扔着张雕花木椅，椅背盘着条鳞爪分明的蛇，蛇眼嵌着两颗黑琉璃珠。第七天供完，赵五爷的轮椅竟能碾过三级台阶，而我买下木椅时，发现椅腿内侧刻着"凤楼"二字——阳光照上去，刻痕里渗出的暗红液体在青砖上聚成蛇形，半晌才凝成血珠。当晚我梦见六爷坐在椅子上，鬓角白玉兰簌簌掉落，每片花瓣落地就变成小蛇，钻进松花江时尾巴还缠着半截船绳，江面上突然浮出无数蛇头，鳞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中秋促销前半个月，办公室的玻璃幕墙总映出松花江浊浪。对着电脑时，Excel表格里的数字会扭曲成翻白肚的死鱼，键盘缝隙渗出湿冷的江水，顺着桌沿滴在皮鞋上，凝结成细小的冰晶。李雯雯递来的咖啡杯口浮着几根水草般的湿发，有次我端着杯子进了男厕，对着小便池发愣时，镜子突然凝满白霜，霜花里浮出个吐舌的白衣女人——她穿民国时的阴丹士林布褂，裙摆滴滴答答淌着黑水，腰间还系着半截船绳，正是胡妈说的柳翠儿。她的眼珠翻向脑后，嘴角咧开不自然的弧度，露出被江水泡得发白的牙齿。

王哥把我拽进办公室时，他领带突然松开，露出青黑的勒痕。"陆清安，"他推来的文件上，"销售业绩"西个字正渗出暗红水渍，和赵五爷吐在地毯上的黑血一个颜色，"再这样下去，试用期首接滚蛋。"我盯着他脖子上蜿蜒的勒痕，突然想起胡妈描述的场景：柳翠儿吊死在船厂望楼时，麻绳勒断了她第三节颈椎，舌头垂到胸口，脚尖还勾着半块发霉的船板，指甲缝里全是挣扎时抠进木头的碎屑。窗外的高楼在暮色中像腐烂的棺材，玻璃幕墙上的反光扭曲成无数蛇信子，舔过王哥的后颈。

胡妈家新挂的蛇蜕在穿堂风里咔哒作响，蛇蜕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鳞片间嵌着几根人类的头发。"柳翠儿当年是船厂的船妓，"她用桃木签拨弄香炉，青烟中炸开团血雾，雾里浮现出女人被蟒仙缠死的画面——接客到一半，房梁突然垂下三条黑蟒，蛇信子舔过的皮肤全烂成蜂窝，床单上溅满墨绿色的蛇涎。她给我做拉拉送送时，符纸在头顶燃烧的灰烬突然聚成船工号子声，却在三日后的午夜，变成女人指甲刮擦木板的声音——有双冰凉的手钻进被窝，长发扫过脖颈时带着蛇羹的腥甜，还有股江水浸泡多日的腐臭味。

我在梦魇中挣扎，感觉身体像被塞进灌满冰水的麻袋。柳翠儿的头发间露出竖瞳蛇眼，瞳孔里倒映着我惊恐的脸，她撕扯睡衣的指甲发出"嘶嘶"声，指尖划过的皮肤留下青紫色的抓痕。后腰的疤痕突然爆出强光，六爷穿藏蓝马褂凭空出现，鬓角白玉兰砸在她眉心。女鬼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嘶鸣，身体缩成水蛇钻进地漏，尾巴扫过地板时留下湿滑的痕迹，而六爷袖口的胎记正与我后腰的疤痕共振，发出微弱的铜铃声，像极了小时候在城隍庙听到的晨钟。惊醒时枕边多了片玉兰花瓣，上面用血写着"白狐岭"三个字，血字在月光下像活蛇般扭动，渗出的血丝在床单上绘出蜿蜒的蛇形。

"她是蟒仙派来的引魂使。"胡妈捡起地上带齿痕的蛇蜕，窗台上的艾草突然自燃，灰烬聚成匹黑马轮廓，马鬃毛上还沾着几片蛇鳞。我摸向后腰的疤痕，那里烫得像烙铁，仿佛六爷正透过皮肤敲警钟，每一次发烫都伴随着微弱的铃铛声。当晚我熬到凌晨，在半梦半醒间看见六爷站在衣柜前，马褂上的盘蛇刺绣活了过来——蛇头转向床头柜上的景区传单，蛇信子舔过纸面时，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李雯雯递来的启事背面，朱砂画的衔尾蛇正在纸上吐信子，蛇身周围环绕着无数小蛇，密密麻麻爬满整个纸面。

白狐岭景区的招聘启事印着"管吃住"，字体边缘泛着诡异的红光，角落却用小字写着"需处理后山蛇穴"，每个字都像被血浸泡过。王哥办公室的玻璃突然炸裂，碎玻璃拼出的图案和六爷马褂上的盘蛇分毫不差，镜面上凝着的水雾里，六爷的脸渐渐清晰：他指着传单上"白狐岭"三字，鬓角白玉兰突然化作无数小蛇钻进我衣领，蛇信子舔过皮肤时，后腰疤痕浮现出六爷收尸时用的青铜铃铛图案，铃铛上的梵文闪着金光，却又迅速黯淡下去。

路过星月小馆时，林媛后颈的朱砂痣渗出血珠，一滴一滴落在旗袍上，晕开朵朵红梅。"胡妈让你带这个。"她塞来包艾草，艾草里掉出张黄表纸，血写的"凤楼"二字在掌心发烫，仿佛有团火在皮肤下燃烧。深夜回家，衣柜里多了件藏蓝马褂，布料冰凉如蛇鳞，口袋里的蛇形玉佩与我一首戴着的那块严丝合缝——触碰的瞬间，后腰疤痕亮起金光，浮现出六爷当年刻在龙骨柱上的符文，符文闪烁间，我看见无数蛇影在光影中穿梭，发出"嘶嘶"的声响。

窗外响起清晰的马蹄声，每一声都像敲在心脏上。骑黑马的人停在楼下，猩红斗篷在月光下像团燃烧的火焰，斗篷边缘绣着密密麻麻的蛇纹，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他摘下斗笠，额角露出和我后腰一模一样的蛇形胎记，胎记中央嵌着颗黑琉璃珠，和旧货市场木椅上的蛇眼如出一辙。缰绳上的青铜铃铛与玉佩共振，发出的韵律和白仙姑做法时的神鼓点如出一辙，铃铛声越来越急，仿佛在催促着什么。远处白狐岭的方向，无数幽绿光点顺松花江飘来，像极了柳翠儿死前瞪大的蛇瞳，而光点尽头，隐约有座覆满蛇蜕的孤坟，坟头插着半截刻着"陆凤楼"的木牌，木牌周围盘着数不清的蛇，鳞片在月光下泛着寒光，形成一片诡异的银色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