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柳仙蜕皮

第五章 柳仙蜕皮

一

二月二，龙抬头。

刘半仙举着把生锈的剪刀，追着我满院子跑：“大胆！黑嬷嬷说二月二剃龙头能避邪，你让我铰两剪子！”

我躲在酸菜缸后，手里攥着柳三太奶蜕的蛇皮：“滚犊子！你去年给王大爷剃头，把人后脑勺剃成了葫芦瓢！”

老爹蹲在墙根抽旱烟，突然指着天上喊：“看！老鸹叼着蛇皮子飞呢！”

抬眼望去，三只乌鸦正抓着块花蛇皮往村西头乱葬岗飞，蛇皮上的血色纹路格外刺眼——那是柳三太奶昨晚刚蜕的皮，本该用来镇守老井的。

“不好！”我想起柳三太奶临蜕皮前说的话，“长白山的蛇仙巢穴遭了雷劈，她得去护着幼崽，让我千万别丢了蜕皮……”

二

乱葬岗的老槐树下，堆着七堆蛇骨，每堆骨头都缠着乌鸦的羽毛。刘半仙突然指着树杈喊：“那是啥？”

树杈上挂着个草人，裹着柳三太奶的蜕皮，胸口别着张符纸，画着断头的花蛇。我刚要伸手摘，草人突然“咯咯”笑出声，符纸上的蛇头睁开了红眼睛。

“杨大胆，”草人开口，声音像蛇信子擦过冰块，“柳三太奶护着长白山的蛇崽子们，没空管你——我乃黑龙江的柳七爷，特来讨你身上的逆鳞。”

老爹的桃木剑“当啷”掉在地上：“你、你不是被我爹斩了七寸吗？”

柳七爷的草人突然膨胀，蛇皮纹路里渗出黑血：“当年杨青山留了逆鳞没杀我，如今我吸了胡三太爷的妖气，正好拿你的心肝补身子！”

三

乌鸦群突然俯冲，叼走了我怀里的灰家玉佩。刘半仙吓得钻进树洞里，却碰翻了个陶罐，里面滚出颗珠子——正是胡三太爷的内丹残片。

“小心！”柳三太奶的声音从地底传来，“那是妖化的内丹，碰不得！”

晚了，刘半仙己经把珠子塞进嘴里，突然翻白眼倒地，鼻孔里爬出两条小蛇。草人柳七爷趁机缠住我的脖子，蛇皮上的倒刺划破我的手腕，血滴在逆鳞玉佩上。

玉佩突然发出强光，映出长白山深处的景象：柳三太奶正和一群雷劈焦的蛇崽子们蜷缩在岩洞里，洞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镇”字——有人在破长白山的蛇仙龙脉！

西

“大胆！用你的血滴在蛇皮上！”柳三太奶的声音虚弱。

我咬碎舌尖，血珠溅在草人身上，柳七爷的草人突然起火，露出里面缠着的真正蛇骨——是根断了七寸的蛇椎骨，上面刻着“杨青山”三个字。

“原来你早就死了！”我抓起蛇椎骨，“是谁用你的骨头设的局？”

焦黑的草人没回答，化作股黑烟钻进老槐树，树洞里突然传出婴儿的哭声。刘半仙醒过来，吐着舌头说胡话：“黑嬷嬷……黑嬷嬷的酒葫芦……在土地庙里……”

五

土地庙的门虚掩着，供桌上摆着黑嬷嬷的酒葫芦，旁边跪着个穿白褂子的老太太，正用针往葫芦上缝符。

“您是……”

老太太转头，脸上爬满蛇鳞，正是柳三太奶的人形：“我刚从长白山回来，雷劫打断了我的蜕皮，多亏你保住了蛇骨——有人在偷长白山的蛇丹，每偷走一颗，东北就要旱三个月。”

她掀开供桌布，下面摆着七颗蛇丹，每颗都缠着乌鸦毛：“柳七爷的骨头是幌子，真凶是懂东北仙家门道的人，专门挑蜕皮期的仙家下手。”

老爹突然指着酒葫芦：“胡三太爷呢？葫芦里咋没动静了？”

柳三太奶脸色一变：“坏了！酒葫芦的符被人改了，胡三太爷的魂魄早就附在乌鸦身上跑了！”

六

村口突然传来驴叫，王大爷牵着驴冲进土地庙：“大胆！你家酸菜缸炸了，满院子都是耗子！”

跑回家一看，灰八爷带着百八十只耗子在院墙上列队，每只耗子嘴里都叼着块碎瓷片——正是黑嬷嬷酒葫芦的碎片。

“杨大胆，”灰八爷蹲在酸菜缸上，“我们追踪到胡三太爷的妖气，他附在乌鸦身上，偷了柳家的蛇丹，现在躲在村东头的废弃砖窑里！”

刘半仙突然指着天空喊：“看！乌鸦群！”

上百只乌鸦组成巨大的狐狸影子，掠过砖窑上空，砖窑里传出刺耳的笑声：“杨大胆，你爷爷当年用青山印封了我的仙籍，现在我吸了蛇丹，照样能修成飞仙！”

七

砖窑里堆满了蛇丹，胡三太爷的魂魄附在乌鸦身上，正用蛇丹往自己的狐狸骨架上粘肉。柳三太奶冲进去，却被乌鸦群啄伤七寸，瘫在地上。

“用青山印！”她甩给我半片蛇鳞，“盖在他的命门上！”

我这才发现，胡三太爷的骨架后腰处，贴着张写有我生辰八字的黄纸——正是刘半仙昨天给人算卦时用的废纸。

“刘半仙！你个败家玩意儿！”老爹抄起烧火棍揍他，“你的破符纸咋跑胡三太爷身上了？”

刘半仙抱着头躲：“我、我看砖窑里缺手纸……”

八

趁胡三太爷分神，我把青山印按在黄纸上，砖窑里突然响起炸雷般的响声。乌鸦群西散飞逃，胡三太爷的魂魄发出尖啸，钻进了最深的蛇丹里。

柳三太奶强撑着身子，把七颗蛇丹重新封进长白山的龙脉：“记住，以后每逢蜕皮期，必须在房檐挂三串红辣椒，再摆碗泡发的高粱米——这是老辈仙家的规矩。”

灰八爷带着耗子们清理砖窑，突然从灰烬里扒拉出半块铜牌，上面刻着“长白山护林员”和爷爷的名字——原来二十年前，爷爷根本不是什么出马仙，而是戴着草帽的护林员，白天巡山，夜里替仙家们守着龙脉。

九

深夜，我摸着铜牌上的刻痕，听柳三太奶讲过去的事：“你爷爷当年发现胡三太爷和伐木队勾结，就假装出马仙收服仙家，实则是把它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黄二太爷、灰八爷，还有我们柳家，都是他用命护着的。”

老爹突然从柜底翻出本旧相册，里面夹着爷爷和黑嬷嬷的合照，两人都穿着护林员的制服，背后是郁郁葱葱的长白山。

“难怪胡三太爷总说爷爷坏他大事，”我摸着胸口的剑形胎记，“原来爷爷断了他盗卖龙脉的财路。”

刘半仙突然推门进来，头上顶着串红辣椒，手里端着半碗泡发的高粱米：“我给你们守夜！黑嬷嬷说，以后家里得按仙家规矩来，不然耗子咬房梁——”

话没说完，房梁上真的掉下只耗子，正好砸在他碗里。

十

天亮时，砖窑塌了，露出底下的地道，首通长白山方向。柳三太奶说，这是胡三太爷当年修的偷运通道，现在成了仙家们的安全通道。

“大胆，”她甩给我片蛇鳞，“下次再有人用草人讨封，就把这鳞贴在他脑门上——对了，看好你家的酸菜缸，灰八爷说今年耗子娶亲，要借你家缸当花轿。”

我看着院墙上排队的耗子，每只都扛着半片酸菜叶，突然觉得这东北的仙家日子，就跟酸菜炖排骨似的，酸溜溜、热乎乎，偶尔蹦出块骨头硌牙，但嚼吧嚼吧，全是滋味。

刘半仙又在村口支起卦摊，这回招牌上写着“铁刹山黑嬷嬷亲传——专治耗子娶亲、黄皮子讨封、蛇仙蜕皮期焦虑”。路过的王大爷啐他一口：“滚犊子！你先把自己裤腰带上的耗子洞补上再说！”

东北的春天总是来得晚，雪还没化净，柳树枝就冒出了嫩芽。我摸着爷爷的铜牌，突然明白，所谓的“东北第一出马仙”，从来不是降妖除魔的威风，而是替这些长着毛的、爬着鳞的、蹦着爪的老邻居们，守住这片黑土地的烟火气。

（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