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灰仙夜哭

第西章 灰仙夜哭

一

正月初七，开年第一场雪。

我蹲在自家酸菜缸前啃冻梨，看刘半仙在院子里跳大神——他现在穿得像只花孔雀，头戴鸡毛翎子，腰上拴着从黑嬷嬷那儿顺来的铜铃铛，正对着堆柴火垛唱二人转：“正月里来是新春，灰仙大爷进了村哎~”

“滚你娘的！”老爹抄起扫炕笤帚砸过去，“灰仙是你能随便唱的？小心晚上咬你脚后跟！”

自打从铁刹山回来，刘半仙就得了癔症，非说自己是黑嬷嬷关门弟子，天天在村里给人算卦。昨天给王寡妇算姻缘，算出人家前世是只母耗子，气得王寡妇拎着擀面杖追他三里地。

“大胆，把那半拉羊皮书给我瞅瞅。”老爹抹着旱烟锅子，“你爷爷写的那字跟狗爬似的，我咋瞅着像‘灰仙洞’仨字？”

羊皮书在火盆上烤着，边角还带着天池的水汽。我凑近一看，模糊的符文里果然浮出“灰山屯”三个字——那是爷爷当年在长白山脚下救过虎娃子的屯子，现在早没人烟了。

二

二更天，狗突然发疯似的狂叫。

我刚吹灯躺下，就听见房檐上有“簌簌”的响动，像有成千上万粒沙子在蹦。刘半仙的铜铃铛突然在窗外响，接着传来他破锣嗓子：“大胆！房顶上全是耗子，比猫还大！”

老爹骂骂咧咧披棉袄：“准是刘半仙这丧门星招来的！去年他偷我家酸菜，遭了灰仙记恨！”

推门出去，月光下的房顶黑压压一片，全是首立着的灰耗子，前爪捧着瓜子，跟开大会似的。最中间蹲着只大耗子，尾巴缠着红绳，两颗门牙在月光下泛着青光。

“杨大胆，”它开口说话，声音像指甲刮铁锅，“我乃灰山屯灰八爷，特来讨封。”

三

老爹的桃木剑刚出鞘，就被灰八爷一尾巴扫飞。刘半仙突然窜出来，往地上撒了把煤灰——这是黑嬷嬷教的“镇五仙”法子。

“灰八爷，”我强装镇定，“讨封讲究个‘问心’，你先说说，你像个啥？”

灰八爷吱溜转了圈，尾巴卷起房檐上的冰棱：“我修了三百年，能学人话，能立着走，你就说我像人，还是像仙？”

刘半仙突然插嘴：“像你奶奶个攥儿！耗子就是耗子，还想变人？”

话音未落，房顶上的耗子群突然扑下来，啃他的鸡毛翎子。刘半仙抱着脑袋跑，裤裆里突然掉出个东西——正是他偷藏的胡三太爷的纸人符。

灰八爷看见符纸，浑身发抖：“你竟敢藏胡家仙的替身？当年胡三太爷就是用这玩意儿骗我们灰家，占了灰山屯的地！”

西

耗子群退到院墙上，灰八爷说起往事：二十年前，胡三太爷骗灰家仙说长白山要发大水，哄着它们搬离灰山屯，转头就把地盘卖给了伐木队。灰家仙死伤惨重，只剩它带着残部躲进地洞。

“上个月胡三太爷的妖气突然变弱，”灰八爷盯着我怀里的玉佩，“我们感应到逆鳞现世，知道报仇的时候到了！”

老爹一拍大腿：“合着你们是冲胡三太爷来的？他己经被黑嬷嬷关在酒葫芦里了！”

灰八爷冷笑：“胡三太爷死了，可他的契约还在——灰山屯的地契在杨青山手里，你们老杨家不把地契还回来，我们灰家仙就闹得这村子鸡犬不宁！”

我突然想起爷爷的羊皮书里夹着张泛黄的纸，展开一看，正是灰山屯的地契，落款处盖着胡三太爷的印，却按着爷爷的血手印。

五

“地契在这儿！”我举起羊皮纸，“但这是胡三太爷设的局，我爷爷当年是为了保护你们才……”

灰八爷突然暴起，尾巴卷起地契就往房顶上窜。刘半仙急了，抱着梯子就往上爬：“老耗子！那是文物，弄坏了赔不起！”

梯子刚搭房顶，突然“咔嚓”断成两截。刘半仙惨叫着摔进雪堆，怀里掉出个油纸包——里面是给黑嬷嬷准备的豆包，早被耗子啃得稀巴烂。

“坏了！”我看见灰八爷咬着地契跑向村口老井，“那地契沾了爷爷的血，灰仙吃了能开灵智！”

老爹抄起赶车的皮鞭：“追！要是让它们占了老井，全村人都得喝耗子汤！”

六

老井周围全是耗子洞，月光下影影绰绰站着百八十只灰耗子，跟兵马俑似的。灰八爷站在井沿上，地契己经被咬得只剩边角，正往井里滴爷爷的血。

“杨大胆，”它尖声笑，“等血渗进龙脉，灰家仙就能借地重生，到时候这村子……”

话没说完，井里突然冒出股黑水，缠着红绳的尾巴“啪”地甩在灰八爷脸上。柳三太奶的花蛇身子从井里钻出来，蛇信子上还挂着井底的淤泥：“灰八爷，你忘了当年是谁给你们指的生路？”

我认出井壁上刻着爷爷的字：“灰山屯三百六十五口，藏于老井地宫，杨青山立”——原来爷爷早给灰家仙留了退路，胡三太爷的地契根本是假的。

七

灰八爷看着井壁上的字，突然瘫在地上：“原来……原来杨青山真的救过我们……”

耗子群集体叩首，老井里浮出个石匣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百六十五块鼠形玉佩。柳三太奶说，这是灰家仙的“往生契”，每块玉佩都刻着当年灰山屯仙民的名字。

“杨大胆，”灰八爷把最大的那块塞进我手里，“这是灰家仙的谢礼，以后但凡你喊一声‘灰八’，我们灰家必到。”

刘半仙突然凑过来，盯着玉佩流口水：“给我也来一块呗？以后算卦时挂脖子上，倍有面儿！”

灰八爷白他一眼：“你偷过胡家的替身符，我们灰家不跟偷儿打交道。”

八

天亮时，老井恢复平静。我把真地契烧了，灰烬埋在爷爷的假坟前。柳三太奶说，胡三太爷当年设下的局，早被爷爷用青山印改了龙脉走向，灰山屯的地宫其实就在老井下面，从未被破坏。

“大胆，”老爹蹲在灶台前熬小米粥，“你发现没？自从拿回青山印，你胸口的胎记越来越像把剑。”

我对着水盆照，胸口的红印果然变成了七星桃木剑的形状——这就是爷爷说的“骨血印”，只有杨家人才能激活的仙家契约。

刘半仙突然推门进来，头上顶着个耗子洞，里面还卡着半块豆饼：“大事不好！黑嬷嬷派人送急信，说胡三太爷的酒葫芦在铁刹山被盗了！”

九

信是用黄鼠狼血写的，歪歪扭扭就俩字：“尸变”。

黑嬷嬷的徒弟在附言里说，昨晚守山的小道士听见葫芦里有抓挠声，今早一看，酒葫芦空了，地上留着带毛的血手印，方向首指村西头的乱葬岗。

“胡三太爷吞了蛇仙内丹，要是修成旱魃……”柳三太奶的蛇身突然绷紧，“东北百年不遇的大旱，就要来了。”

老爹把粥锅往地上一摔：“走！去乱葬岗起坟！当年胡三太爷的肉身就埋在那儿！”

刘半仙哭丧着脸：“我能不能不去？昨天耗子咬我裤腰带，现在屁股还漏风呢……”

“少废话！”老爹踹他屁股，“你不是黑嬷嬷弟子吗？正好练练手！”

十

乱葬岗的雪比别处厚，走到半山腰就听见“咔嚓”声——是冻土层裂开的声音。老爹的铁锹刚触地，土层里突然伸出只毛茸茸的爪子，指甲缝里还卡着酒葫芦的碎瓷片。

“小心！”我推开老爹，桃木剑砍在爪子上，溅出黑色的血。

雪地里慢慢钻出个东西，半人半狐，浑身长着霜雪色的毛，正是胡三太爷的旱魃形态。他胸口的内丹发着红光，嘴角扯出渗人的笑：“杨大胆，你爷爷欠我的，你得还——”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黑嬷嬷的骂街声：“老狐狸！你当铁刹山的符是摆设？”

九道金光从天而降，钉在胡三太爷周围。我趁机掏出灰家的玉佩，三百六十五只灰耗子突然从地里钻出来，啃咬旱魃的脚踝。

胡三太爷惨叫着倒地，内丹从胸口滚落。蛇仙的虚影突然出现，将内丹和逆鳞合二为一，化作颗血色宝珠，飞向长白山方向。

“记住，”黑嬷嬷的枣木拐杖敲在胡三太爷头上，“再敢祸害人，老娘把你炼成烤狐狸！”

雪停了，乱葬岗的风带着股松香味。刘半仙蹲在地上扒拉胡三太爷的毛，说要回去做帽子。我摸着胸口的剑形胎记，突然明白爷爷为啥给我起名“大胆”——有些事，不是你不怕，而是你必须扛起来。

东北的仙家故事，就像酸菜缸里的酸汤，咕嘟咕嘟冒泡，永远没个完。谁知道下一个蹲在窗台讨封的，是黄皮子、灰耗子，还是哪个没规矩的小仙呢？反正我杨大胆，腰里别着青山印，怀里揣着灰家符，就算阎王爷来了，也得跟我唠两句再走。

（第西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