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常仙水潭

第七章 常仙水潭

一

七月十五，鬼节。

东北的雨说下就下，跟天上漏了窟窿似的。刘半仙披着麻袋片蹲在村口老槐树下，手里攥着根柳枝当“打鬼鞭”，正跟条花蛇比谁吐信子快——那蛇是柳三太奶派来看场子的，被他逗得首翻白眼。

“滚犊子！”老爹拎着铁锹路过，“大鬼节的瞎得瑟，没看见河里漂着死耗子？”

河面漂着七只白肚皮朝上的耗子，每只爪子都缠着红绳，正是灰八爷的手下。我蹲下身，发现耗子嘴里都叼着片鱼鳞，泛着诡异的蓝光——这是常仙（蛇仙）的警示。

二

羊皮书在火盆上烤着，新浮现的字迹像被水洇过：“1962年夏，长白山二道沟发大水，常仙五爷驮着全村老少过沼泽，却被偷猎者割了逆鳞。”

柳三太奶突然从房梁上滑下来，蛇身缠着块冻硬的苞米面饼：“大胆，沼泽地的常仙窝遭了难，有人在偷挖‘龙涎香’。”

“龙涎香？”刘半仙眼睛发亮，“是不是鲸鱼拉的屎？我在县城见过，老贵了！”

“放你娘的臊！”柳三太奶甩他一尾巴，“那是常仙褪下的蛇鳞混着泥沙结成的宝，挖了等于刨仙家祖坟！”

三

沼泽地在村东头，平时没人敢进，此刻却传来“扑通”声，像有人在水里扑腾。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刘半仙突然踩空，掉进个冒泡的泥坑，捞上来时手里攥着半片带字的蛇鳞：“杨青山，救我——”

“是常五爷的鳞！”柳三太奶嘶鸣着钻进泥坑，“当年你爷爷用青山印封了沼泽地的暗河，现在有人破了封印！”

泥坑底部露出个溶洞，洞壁上刻满捕蛇人的咒语，中央摆着七口铁锅，锅里煮着正在蜕皮的小蛇，正是常仙的幼崽。

西

“住手！”我举起青山印，却被人从背后敲了闷棍。

醒来时躺在木板上，面前站着个穿花衬衫的胖子，手里拎着条五花大绑的白蛇——正是常五爷。他脖子上挂着串蛇骨项链，咧嘴笑时露出金牙：“杨大胆，我是你爹的老相好，胡三太爷的徒弟，胡老九。”

老爹啐他一口：“放你娘的罗圈屁！胡三太爷早被关了，你顶多是个偷鸡摸狗的野狐狸！”

胡老九突然掏出个小瓶，里面装着爷爷的骨灰：“知道你爷爷咋死的不？当年他护着常五爷的逆鳞，被我师父剜了心肝——现在我要拿你的心，给师父续魂！”

五

溶洞开始渗水，刘半仙不知何时解开了绳子，正用铁锹撬铁锅：“大胆！这些小蛇快煮熟了！”

常五爷突然发力，蛇尾扫翻胡老九的药瓶，爷爷的骨灰洒在泥地上，竟浮现出当年的场景：爷爷被胡三太爷按在沼泽里，手里死死攥着常五爷的逆鳞，身后是背着虎娃子的黄二太爷——原来他们早和解了。

“逆鳞在这儿！”我从怀里掏出玉佩，逆鳞突然发出强光，吸走胡老九脖子上的蛇骨项链，露出下面的刺青——正是当年偷猎者的标记。

六

胡老九惨叫着现出原形，是只缺了耳朵的狐狸，和大巴上的冒牌胡三一模一样。常五爷甩尾抽他屁股：“当年你爹偷割我的逆鳞，现在你又来祸害我子孙，真当长白山没王法了？”

溶洞深处传来水流声，柳三太奶带着灰八爷的耗子军钻进来，每只耗子都叼着块封堵暗河的鹅卵石。刘半仙趁机把胡老九的金牙掰下来，塞进自己缺牙的嘴里：“嘿嘿，这回算卦更有派头了！”

“算你娘！”老爹踢他，“还不快把小蛇放回水潭！”

七

水潭中央浮出块石碑，刻着爷爷的字：“常仙五爷在此，擅入者断子绝孙。”落款处按着带血的手印，旁边还有行小字：“胡三太爷，你若再动歪心思，老子变成鬼也掐死你！”

常五爷盘在石碑上，蛇信子扫过我的玉佩：“当年你爷爷把逆鳞分成两半，一半在你这儿，一半嵌在石碑里。胡老九挖龙涎香，就是想破了这封印。”

我摸着石碑上的血手印，突然明白爷爷为何金盆洗手——他早知道胡三太爷的徒弟会卷土重来，才用自己的骨灰镇守水潭。

八

回到村里，胡老九被灰八爷的耗子军押去了铁刹山，黑嬷嬷的徒弟说要把他炼成“狐狸油灯”。刘半仙对着镜子欣赏金牙，突然惨叫一声——金牙是胡老九的妖骨变的，正在他嘴里生根发芽。

“让你贪财！”柳三太奶甩给他片蛇鳞，“含着，三天后妖骨自己掉。”

深夜，我蹲在老井边，看常五爷的幼崽们顺着暗河游回长白山。水面倒映着爷爷的照片，他穿着护林员制服，怀里抱着条白蛇，笑得像个傻子——哪有半点出马仙的威风，分明是个替仙家擦屁股的凡人。

九

三天后，刘半仙的金牙果然掉了，却多了个本事：能听懂蛇说话。他蹲在菜园里跟蚯蚓唠嗑，说人家是“常仙编外弟子”，气得老爹追着他打。

黑嬷嬷寄来封信，牛皮纸上画着个歪歪扭扭的酒葫芦，旁边写着：“胡三太爷跑了，往黑龙江去了，带着长白山的蛇丹。”

柳三太奶突然立起身子，蛇眼里泛着红光：“不好！黑龙江的常仙正在蜕皮期，胡三太爷要借它们的身子还魂！”

我摸着胸口发烫的剑形胎记，知道下一场硬仗免不了。但看着院子里追着蝴蝶跑的小蛇、蹲在墙根啃旱烟的灰八爷、还有正把金牙往酸菜缸里藏的刘半仙，突然觉得这东北的仙家日子，乱是乱了点，却暖烘烘的，像灶坑里没灭透的炭火。

十

秋老虎来的那天，我们收拾行囊准备去黑龙江。刘半仙往蛇皮袋里塞了半块豆饼、三炷香，还有他偷藏的胡老九的妖骨——说是留着当“护身符”。

“记住，”常五爷甩给我片鳞甲，“黑龙江的常仙好面子，见面先递旱烟，再夸它们鳞片亮堂。”

村口的老槐树突然“咔嚓”断了枝，露出藏在树洞里的酒葫芦碎片，上面新刻着胡三太爷的字：“杨大胆，长白山的账还没算完，黑龙江见！”

东北的九月，苞米杆子黄了尖，沼泽地的水潭恢复了平静，却总有气泡“咕嘟咕嘟”冒上来，像是仙家们在底下商量着啥。我知道，只要这片黑土地还在，这些长着鳞的、蹦着爪的、叼着旱烟袋的老邻居们，就永远有讲不完的故事，和打不散的交情。

刘半仙还在絮叨：“黑龙江有没有酸菜缸啊？我得带着咱家的老汤，万一常仙奶奶好这口呢——”

“滚犊子！”老爹踹他屁股，“再废话把你扔沼泽喂鱼！”

山风掠过，带着股子水草香，远处的老林子传来“沙沙”响动，也不知是常仙在蜕皮，还是胡三太爷又在捣鼓啥幺蛾子。但不管咋样，咱东北的出马仙，腰板得挺首了，管你是哪路妖邪，来了就得按咱的规矩办——先喝碗酸菜汤，再唠唠嗑，要是敢耍心眼，桃木剑伺候！

（第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