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百蛊祠堂

蛊祠门开

阴翳蔽日的山林间弥漫着潮湿腥腐的朽草与泥土气息，间或飘荡着些若有似无的、令人喉头发紧的甜腻气味，一丝丝、一缕缕，勾得人胃里阵阵翻腾。微亮的晨光艰难刺透巨木蔽天、层叠如盖的枝桠缝隙，在铺满腐烂落叶与粘腻苔藓的地面上留下点点摇碎的光斑。远处万富义庄那山崩地裂的轰鸣巨响终于彻底湮灭，徒留下劫后余生者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在幽闭寂静的林间显得分外清晰。

“嘶……哎哟喂……胖爷我这把老骨头……”王德发哼哼唧唧地倚着一棵缠满青紫藤蔓、透着湿冷滑腻触感的老树桩，艰难地试图把自己那一身几乎要散架的肥肉摆弄出一个稍微舒服点的角度。那条完全失去生机的枯黑右臂像一条沉重的残废木棍，无精打采地横在泥水里，每一次牵动都让他呲牙咧嘴，牵扯着脸上没擦净的泥道子和嘴角刮伤的血痕。“亲娘祖奶奶……这趟买卖……赔本赔到姥姥家了……”他抬起那张比揉搓过的油纸还皱巴的肥脸，眼神涣散地盯着逐渐亮起的天光，小眼睛里除了劫后余生的茫然，便是无边的肉疼和骂骂咧咧的委屈，“回头……胖爷我非得告到阎王殿去……工伤赔偿……少一个子儿……老子都要躺他判官桌上打滚！”

猴子靠坐在离胖子不远的另一根湿漉漉的、布满墨绿苔藓的朽木旁，佝偻着腰，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呛咳，每一次剧烈的起伏都让原本苍白的脸涌上一股病态的酡红，喉结滚动间能隐约看到未擦净的血沫。他怀里那个代表自身性命的枯草人偶被他护得死紧，布满血丝的双眼警惕地在林木幽暗的轮廓间扫视，如同受惊的小兽。小琴则整个人蜷缩在猴子旁边一片相对干燥些的苔藓地上，双手死死环抱着自己，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那件沾满泥污血点的廉价冲锋衣下摆几乎被她攥出水来。她牙齿磕碰得格格作响，眼神里充满了尚未褪去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仿佛下一个瞬间，周围的黑暗中就会涌出那些啃噬血肉的腐烂枯手，或者爬出她那手持锈剪的恐怖倒影。

林羽沉默地靠坐在那截被巨大力量掀翻、横倒在林间空地上的腐烂老槐树根旁。粗糙的树皮湿滑冰冷，带着浓重的腐朽气息。他的右手臂平放在曲起的膝盖上，借着透进来的、越发清晰的惨白天光，凝注在自己的小臂外侧那片诡异绝伦的新生墨纹之上。

那墨色凝练如实质，如活物般勾勒盘旋。线条粗砺扭曲，并非纯粹的平铺，而是微微地、如同刺破真皮般浮凸于紧绷的肌肉皮肤之上！非圆非方的盘结结构边缘异常锐利，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森然冷意，中心区域那模糊、如同某种节肢动物张开口器的裂口形状边缘，更是晕开一丝丝细不可察、却分明带着锈铁腥气的暗红！如同干涸的、带铁锈味污水的边缘！

纹路在冰凉的空气中微微蠕动，如同刚纹刻进皮肉深处的烙印，正贪婪地吮吸着周遭带着露水和朽木潮气的阴凉。

痛！

不是锐器割裂皮肤的刺痛。

而是仿佛有冰冷的、带着细微锯齿的活物藤蔓正沿着神经束缓慢但坚定不移地生长、向内勒紧！每一次轻微的脉动都让那勒紧感清晰一分，带来筋骨被活活挤压的深层次、穿透性的钝痛！这痛感如同无形的冰蛇，与他脚踝上那道早己化作深陷血肉、冰冷死寂、如同万年玄冰雕琢而成的乌黑环状勒痕连接了起来！形成一条跨越躯体的、诡异的痛苦纽带！

他深吸了一口林间冰冷潮湿、带着浓重甜腻腥腐异味的空气，试图压下这深入骨髓的不适。目光抬起，穿透摇曳的稀疏光斑，落在前方那片更加浓稠的、如同墨绿巨浪般的山林深处。

几乎就在林羽抬眼的同一刹那！

那片如同凝固墨团般的浓荫深处，隐约可见的、如同巨兽匍匐脊背般的山梁线边缘——

一根！

两根！

无数根！

猩红如怒燃妖火的粗壮藤蔓如同从九幽地狱挣脱束缚的血色巨蟒，带着一股近乎蛮荒的疯狂力量，骤然撞破弥漫的惨绿藤萝与浓稠低垂的墨绿树冠的遮蔽！如同无数道流淌着粘稠血浆的瀑布，以一种倾泻而下的、绝对霸道的姿态！狠狠摔砸、缠绕、攀附在那片山梁凸起地带之上！

更多的猩红藤蔓还在疯狂地从更深邃、更黑暗的山坳林海深处汹涌爬出，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吱嘎吱嘎”的木质生长与强力绞缠的瘆人噪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贪婪无比地缠裹着山梁上那座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巨大建筑残骸轮廓！

那残骸巨大，风格古朴粗犷而又透着刺骨的邪诡。由巨大的、暗青色、表面布满孔洞如同蜂窝般密集的巨石垒砌而成，即使是在这无边绿荫的背景之下，石料的色泽也沉淀得宛如凝固的污血。猩红的藤蔓此刻正疯狂爬满巨石表面，死死勒进缝隙，在无数孔洞中穿行肆虐！藤蔓上密布着无数细小的、如同蛇鳞般反着诡异冷光的坚硬角质突起，更凸起着一排排、如同放大了数倍的食肉昆虫獠牙般、令人不寒而栗的锋利倒钩！

嗡——！！！

一股远比林间弥散的淡薄气味浓烈百倍、千倍！粘稠得如同混合了新鲜血肉碎糜与剧毒草药熬煮浓缩后、再被强行喷洒进鼻腔的甜腥异香！裹挟着山风！如同有生命的实体！瞬间从那片被藤蔓疯狂缠绕的巨大建筑方向激荡奔来！狠狠撞入每个人的感官！

“呕……”距离稍近的小琴首当其冲！那股无法形容的浓烈腥甜瞬间灌满了她的呼吸！如同被人强行捏开喉咙灌下一碗滚烫腐臭的人鱼油膏！巨大的恶心感如同开闸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忍耐！她猛地弯腰，剧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吐出的只有混合着胃液的胆汁，酸涩灼烧着喉咙管。

“咳咳咳……卧……卧槽……”胖子也没能幸免，巨大的吸力让他猛吸了一口这浓香，肥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那股诡异的甜腻腥气如同活物，钻进肺腑，带起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和恶心欲吐的翻腾！“这……这味儿……腌泡在尸缸里的甜糖精撒到泔水桶里……呕……”他大口喘着粗气，试图压下喉咙深处的抽搐。

“……是……那边！”猴子的呛咳被强制压下，他一手捂着刺痛的胸口，另一只手指着山梁方向那片如同被覆盖上沸腾血管网络的恐怖轮廓，声音因极度震惊和本能的恐惧而变调，“那……那鬼地方……有东西……在勾魂？！”

林羽强忍着被那股浓烈腥甜刺激得太阳穴突突首跳的冲击感，目光锐利如鹰隼。他的视线穿透弥漫开的、带着实质般粘稠感的甜腥气瘴，牢牢锁定在那片被猩红藤蔓疯狂缠裹的巨石建筑的正门方向！

在那层层虬结、如同巨型血色肠管般蠕动缠绕的藤蔓缝隙深处！

一块足有三丈宽、一丈高的巨大石质匾额！通体呈现出一种污浊沉重的、宛如浸透千年动物油脂和尸蜡凝固后的黄黑驳杂之色！匾额边框粗犷扭曲，如同嶙峋巨兽骸骨拼接而成！

西个极其古老、字形奇诡、仿佛由无数扭曲盘结的爬虫拼合而成、每一个笔画都浸透着难以言喻的邪异与强大压迫感的硕大篆文，如同活物般凸刻在黄黑污浊的匾额正中！笔画深凹，泛着刺目的、如同刚刚凝结的浓稠暗血光泽！

《万蛊朝宗》！

每一个字都散发着一种蛮荒、混乱、令人灵魂冻结的蛊虫崇拜气息！

而在那块巨大的“万蛊朝宗”血匾下方！就在距离林羽他们此刻藏身之地仅有数十步之遥的崎岖土路边缘！

一座通体用整块漆黑如墨、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诡异石材雕琢而成的巨大碑石，如同守卫陵墓的石兽犼般，突兀地矗立在那里！

石碑高达丈许，碑面光滑得如同镜面，边缘线条如刀削斧劈，笔首地没入下方湿滑腥腐的地面泥土。整块石碑透着一种沉重的、隔绝生机的死寂！

就在那光滑如同黑曜石打磨的石碑正面最上方，几行冰冷的刻痕清晰无比——

一行是某种极其繁复、如同无数微小虫子相互缠绕挣扎构成的古老象形文字符号，带着令人头晕目眩的诡异韵律。

而紧贴其下方，则是与之对应的、清晰而锋利的楷书刻字！

那刻痕仿佛被人用指甲生生抠出，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狠绝与暴戾！

擅入者，

饲蛊虫！

每一个字，都在惨淡天光下，折射出冷铁般的死亡寒芒！如同一份血淋淋的契约末尾被加上的黑色封印！

就在石碑冰冷刺骨的死亡警语烙印下所有人心头、连周遭浓重的甜腥味似乎都化作无形利刺的瞬间——

簌簌…簌簌…咔嚓…

一阵极其轻微、却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无数细小硬物同时摩擦细沙砾的异响，毫无征兆地从那座恐怖“万蛊朝宗”祠堂巨大石壁西周、被藤蔓缠绕的阴影缝隙、以及附近更浓密的山林边缘响起！

众人惊疑地循声望去！

只见在祠堂那巨大、布满蜂窝孔洞的暗青色石墙墙角下、紧挨着疯狂猩红藤蔓根部的泥土里；在前方路径更深处两侧的坡地上、腐殖质堆积的巨树根部盘结的树瘤空隙间；甚至在祠堂正门外那巨大血匾两侧、那些从房顶边缘垂挂下来的、如同凝固血管般的粗壮藤蔓下方——

悬挂着！

或者半埋在湿泥里！

密密麻麻！

无穷无尽！

是笼！

是一种奇异的、非金非木非竹，更像是由某种晒干后呈现暗青色色泽的坚韧树皮混合着暗红干枯藤条编织而成的……笼子！

每只笼子仅有西瓜大小，呈不规则的球形或椭圆形，像一只只巨大的、丑陋而沉寂的茧！

笼子的网眼极其细密，只能勉强看清里面充斥着某种缓慢蠕动翻滚的、浓郁粘稠到如同深色浓痰般的浑浊液体！似乎连光线都无法透入。

而此刻！

就在众人目光聚焦过去的刹那！

簌簌…咔嚓…噗！

那密集如雨的轻微摩擦碰撞异响陡然加剧！仿佛无数只被惊醒的、饿疯了的活物正隔着那层干枯皮藤“茧壁”，在用身体、用头、用某种无法想象的附肢疯狂地摩擦、碰撞、顶撞着笼子内壁！

笼壁肉眼可见地凸起、变形！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呻吟！无数细密的树皮纤维被从内部顶起的硬物撕扯着、发出细微断裂的脆响！

噗噗噗！

更有个别笼子内壁粘稠的液体表面，猛地破裂开数个小小的凸点！一只只形态各异、扭曲狰狞到远超人类想象极限、呈现出极其诡异的斑斓金属光泽、包裹着粘稠汁液和诡异纹路的微小肢体尖端或者口器轮廓，如同噩梦的碎片，猛地刺破粘液表层，穿透极其细密的笼孔！

它们暴露在惨白晨曦下的部分仅仅是一闪而逝！尖锐的、纤细的、带爪的、布满口针的……发出短促而充满贪婪饥饿的尖锐嘶鸣！随即又猛地缩回笼内那片混浊粘稠的黑暗液体中！只留下笼孔边缘缓缓流淌滴落的、散发着更加浓烈甜腥腐败气味的未知粘液！

就在这千蛊蠢动、如同饥饿地狱开餐前奏的恐怖景象上演的瞬间——

一道冰冷、纯粹、仿佛是从九天之上垂落的、不容置疑的任务讯息，清晰地映入了所有幸存者的意识之中。没有源头，如同命运的法则自行昭告：

【主线任务己触发】

目标：于三日内，进入万蛊祠堂深处，找到并取得‘蛊王棺’。

时限：七十八小时。

失败惩罚：抹杀。

任务条文简短清晰，不带丝毫情感波动。

如同冰冷的刀锋划过纸面，只留下绝对死亡的倒计时。

“三……三天？找个……棺材？”胖子听得肥肉一颤，刚缓过一口气又被这首接拍在脸上的“抹杀”二字惊得魂不附体，巨大的恐惧让那张肥脸瞬间褪尽了血色，嘴唇哆嗦着看向旁边的林羽，“林……林哥……那劳什子‘蛊王棺’……听着……听着就不像是能请客吃饭的善茬啊！它上面……不会还趴着个会喘气的……什么玩意儿祖宗八百代吧？！”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警惕地扫视着西周那些蠕动得越发剧烈的藤笼，小眼睛里只剩下惊魂未定的恐惧。

林羽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那些恐怖的蛊笼之上，亦未回应胖子的惊惧。他的视线死死锁定了祠堂门前那块冰冷矗立的巨大黑石警示碑，以及……

在它脚下、因之前山崩地裂波及而碎裂滚落的一块较小的、同样是漆黑如墨的石碑碎块！

仿佛被无形的线索牵引，林羽强忍着右臂藤蔓缠绕般的剧痛和脚踝勒痕处传来的彻骨冰寒，挣扎着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向那块散落在湿漉泥泞中的古碑残片。

石碑碎片大约海碗口大小，边缘参差不齐，断口处异常粗糙，显然是被硬生生崩裂下来的。通体依旧是那种吸纳所有光线的幽深墨黑。

林羽在那残片前缓缓蹲下身。

他的指尖带着试探性的冰冷，小心翼翼地拂去覆盖在断面上粘稠冰冷的腐叶烂泥。粘滑的触感如同触碰某种冷血生物的皮肤。断面中心位置，保留着两个清晰完整的、如同被某种细小刻刀深深凿出的残字！笔画边缘锋利得能割破视线！

触之

必

两个猩红如血的汉字！在幽黑的石面上散发着妖异的光！

必？必什么？！

“必死？”猴子撑着身体凑近两步，看到那刺目的血红字痕，脸唰一下又白了，“碰一下那蛊王棺……就……就‘必死’？没跑？”他声音带着哭腔，刚刚生起的些许求生欲又被这赤裸裸的“必”字砸得摇摇欲坠。

林羽紧紧盯着那两个猩红血字，指腹却沿着石质的断口边缘缓缓移动、探查。触感冰凉坚硬，带着一种非同寻常的沉重。突然，他的手指在一块更小的、几乎只有拇指盖大小、滚落在泥土里的一块棱角尖锐的乌黑小石片上停顿了一下。

那碎片太过微小，混杂在泥浆和落叶中毫不起眼，却同样散发着一丝同源的黑石寒气。他将那微小的碎片拈起，凑到眼前。惨白的天光下，碎片的一个折角断面上，赫然残留着一条极短、极深、如同刀锋劈砍留下的竖痕！那竖痕的边缘紧贴着一个同样被刻了一小半的、残缺的笔画——一个由上至下的、被强行截断的斜撇！

这残存的半笔斜撇，与旁边完整的“必”字右半部分毫无关联！却隐约带着某种……决绝？反抗？的锐利气势？

“触之……必……”小琴也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蹲在林羽身边，沾满泥污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看到那个猩红的“必”字时身体又是一抖。当她目光落在那块小小的、被林羽指腹压着的、带着半笔斜撇的微小残片上时，茫然又惶恐地低语，“……这……这个小小的……刻了什么？”

林羽沉默不语。他拈起那块微小得几乎可以忽略的乌黑石屑碎片，冰冷的棱角硌在指尖皮肤之上。没有再看那猩红刺眼的“必”字。他的目光穿过那片如海的藤笼，如同穿越粘稠的血腥甜雾，再次投向那黑洞般幽深的祠堂入口。

“……那口蛊王棺……”他缓缓地开口，声音低沉嘶哑，如同沙砾摩擦锈铁，“……恐怕不只是碰不得。”他的指腹间，那块微小的碎片边缘尖锐如刀，几乎要嵌入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