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往生之路

“……呃啊啊啊……娘……书院……”

那源自恶鬼庞大黑晶魔躯最深处的痛苦嘶嚎，在焚毁契约形成的烈焰风暴中如同淬火断裂的钢索，骤然拔高、迸裂！不再纯粹是滔天的暴戾怨毒，而是硬生生被剧痛撕扯、显露出灵魂本质的裂帛之声！属于薛诚的悲鸣，混着母亲模糊的呼唤和被践踏的书院之梦，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悲凉血锈味，狠狠刺穿了空间崩解的轰鸣！

“……呃！！！！”恶鬼抱颅撕扯双爪的力量骤然溃散！它庞大的魔躯猛地向上弓起，仿佛背负着无形巨山试图挣脱！覆盖着漆黑晶鳞的臂膀剧烈颤抖，那狠狠抠抓进眼眶位置、撕扯得熔岩汁液飞溅的双爪，如同被滚烫烙铁灼烧般猛地向外甩开！

“哗啦——！”

如同被摔碎的墨晶石山！那丈许高大的黑晶魔躯从核心处猛地爆开万道狰狞的裂痕！漆黑的“血肉”碎片并未真正崩飞，而是化作无数细密粘稠、如同油污墨汁般的光点！从破碎的“躯体”深处狂泻而出！仿佛被蒸腾烧灼的浓烟！朝着西面八方飞速消散！

巨大的形体在瞬息间如同沙塔般崩塌！剥离！

碎灭！溃散！

最后只剩下一个悬浮在崩塌风暴中的核心——

一道残破、飘摇、散发着微弱灰白光芒的人形虚影！

它悬浮于空，身躯如同被狂风吹拂的残破纸鸢，轻薄得几乎透明。那张属于薛诚的脸庞轮廓却前所未有的清晰——剑眉之下是写满书卷气的清瘦面庞，嘴唇干裂，颧骨因为长期的忧思与病痛而略显突出。但这张脸的上方，那原本该是深邃眼眸的位置，此刻却是两个深不见底、正不断逸散出浓郁黑色雾气的恐怖窟窿！窟窿边缘，还有丝丝缕缕尚未消散的、焦黑的怨念如毒蛇般扭曲飘荡！

“……陈万富……老狗……千年……算计……我魂……不散……囚棺……饲你……”薛诚的残魂虚影嘴唇微动，不再发出声音，而是以纯粹的意识震颤首接投射在空间之中。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封万载的恨意与血泪，却又奇异地没有了最初的疯狂怨毒，仿佛那焚毁契约的火焰不仅烧去了禁锢，也淬去了积郁千年的戾气，只剩下一股深入骨髓的、带着无尽悲凉的疲惫。“……可终究……你吸我……续的是……腐烂……蛆虫的……命……”他“脸”上的悲凉与深刻的洞悉如同冰冷的刻刀，深深刺穿了千年骗局的真相。

“薛诚！”林羽强忍着脚踝如同灵魂撕裂般的剧痛，在脚下如同沸粥般翻滚破碎的大地上踉跄了一步，对着那片飘摇的残魂猛然吼道！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看看这烧成灰的契！它骗了你！骗了所有签下血契的人！也耍了陈万富那条老蛆虫！你的魂是散不了！可它连做养料的渣滓都不是！是陈万富他贪生怕死，自己把自己腌在了烂棺材里成了活尸臭肉！他把你、把所有人的魂都关在这坟头里！变成他那截活不活死不死、自己把自己都恶心吐了的烂肠子！你醒醒！这不是护娘！是给她、给你自己、给所有人陪葬！永世不得超生！！”

轰隆隆隆——！！！

随着林羽话语的落地和薛诚残魂那剧烈的意识震荡回应，万富义庄的崩解彻底进入了最后的疯狂！

地面不再是颤抖！而是如同煮沸了的、被巨兽疯狂撕扯蹂躏的破席！条石铺就的路径在崩裂、扭曲、高高隆起又狠狠塌陷！形成无数深不见底的漆黑沟壑！两侧的残垣断壁如同被无形巨锤反复砸击的饼干，大片大片地剥落、坍塌！腐朽沉重的梁木裹挟着瓦砾尘土，如同暴雨般从头顶扭曲断裂的穹顶疯狂坠落！发出震耳欲聋的、如同世界末日般的恐怖轰鸣！粘稠的墨色雾气被崩塌的巨大冲击力搅得混乱不堪，如同狂风中挣扎的破旗，一会儿被强行撕开一道缝隙露出月光惨淡的一角，转瞬又被翻滚卷起的尘土和更浓郁的死气彻底淹没！

“……走！……走啊！……门……”薛诚的残魂猛地一震，那灰白透明的虚影急剧波动，仿佛随时会被空间撕裂的风暴扯碎。但这一次，那两道漆黑如渊的眼窟窿深处，竟艰难地凝结出两点极其微弱、却无比执拗的、如同寒夜尽头残存星火般的赤红精光！那光芒不再混乱疯狂，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燃烧生命本源的决绝！他艰难地抬起一条同样虚幻、却凝聚着最后意志力的手臂，用尽所有残余的力量，指向义庄西北角一个早己被震塌掩埋大半、又被空间扭曲撕裂开的巨大豁口方向！

在那里，透过崩塌的石块和混乱纠缠的朽木，隐约可见一片不同于义庄内部炼狱景象的幽深树林！还有远处仿佛天边透出的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生命希望的灰白鱼肚白！

是生路！

“……塌了！林哥！地要陷了！胖爷我……我他妈要被压成肉泥馅儿饼了！”胖子王德发死死抱住一段剧烈摇晃、随时会彻底粉碎的朽烂廊柱残骸，巨大的身躯如同狂风里的破麻袋。那条被腐尸咒侵蚀的胳膊完全失去知觉，另一只手则徒劳地挥舞着，试图保持平衡。头顶不断有碎石瓦砾砸落在他肥厚的肩背上，留下剧痛和青紫。他看着不远处一个同样抱着残墙柱子尖叫的队员脚下突然崩塌，整个人尖叫着坠入深不见底、泛着污浊水光的裂缝深处，只留下短促绝望的回音，小眼睛里第一次充满了对粉身碎骨的巨大恐惧！

“……别……别他妈废话！”林羽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嘶吼，忍着脚踝的剧痛和巨大的眩晕感，猛地扑向被碎石掩埋了大半的小琴！后者正紧紧抱着怀里那个代表生命的草偶，在剧烈的震荡中如同风飘落叶般无助！林羽一手拽起她冰凉颤抖的手臂，另一只脚狠狠踹飞一块滚落砸来的青砖！

“胖子！断柱子撑不住了！跳！往那边！朝着那片树林！豁口那边！”猴子同样死死抓着一根半塌的横梁，冲着胖子的方向吼破了音！他脸色惨白，嘴角还挂着因为震荡和生命流失咳出的血沫，眼中却燃烧着绝境求生的最后疯狂！他用尽全力将怀里那个写着“王德发”名字的枯草人偶朝着豁口方向掷了出去！“胖爷！你的命！接着！！”草偶在空中划出一道短促的弧线。

“哎哟我亲姥姥！”胖子看着那划过来的草偶，如同看到了救命稻草！他看着脚下己经彻底断裂的廊柱根部，再看着猴子指向生路豁口的方向，小眼里爆发出悍不畏死的光！“猴子你他娘……够意思！等出去了……胖爷我……请你吃满汉全席！坐飞机上吃！”他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巨大的身躯猛然吸气绷紧，的双腿狠狠在即将彻底崩塌的断柱上一蹬！如同一个被强行压扁又瞬间释放的肉弹！爆发出超越极限的求生弹跳力！肥胖的身躯在空中划过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伴随着一连串“嘎吱”作响的肥肉呻吟和骨骼不堪重负的摩擦声，朝着下方剧烈震动的大地、离豁口更近的、还算完整的某个土坡下方不顾一切地扑去！同时，那只能动的左手还在半空中张牙舞爪，试图去够猴子扔出的草偶！

噗通！

一阵沉闷的巨大冲击声伴随着漫天溅起的泥浆！胖子整个人如同炮弹般重重砸在下面那个还算厚实的土坡上，翻滚下去！激起一片泥浪！肥厚的身体沾满了腥臭的泥水和断草，他连滚带爬地挣扎起身，一边对着空中怒吼“林哥！猴子！小琴！跳！跳啊！”，一边顾不上擦掉糊满眼睛和口鼻的污泥，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地就朝着豁口外那片黑暗中透出微光的林子发足狂奔！

“跑！！”林羽拖着几乎站立不稳的小琴，在崩塌的巨浪中如同滑索于生死钢索！他脚下踏着不断陷落的泥土和断裂的椽子，以惊心动魄的速度冲向那近在咫尺、却被不断坠落砖石和扭曲木料堵截的豁口！

噗！轰隆——！

就在距离豁口不足十步的地方！他们头顶一块巨大的、带着腐朽彩绘的断裂屋脊木雕带着恐怖的恶风砸落！

千钧一发！

“林哥闪开！！”猴子爆发出与瘦小身材不符的怒吼！他竟然不再死死抱住那根保命的横梁，身体猛地在震颤中调整重心，如同被巨大弹弓弹出的石子，向着林羽和小琴斜前方那豁口边缘一块半人高的条石断壁扑了过去！他试图用自己身体和那块硬石作为最后一块踏脚板！

就在猴子扑向那石头的同时！巨大的屋脊雕花擦着他和林羽刚才所在位置的后背砸落！轰然巨响中砸起漫天泥屑碎板！林羽只觉得后背一阵刺骨恶风刮过！几乎贴着他们的身体！

“抓住！”林羽几乎被冲击波掀翻！脚下更是无处借力！但就在身体倾倒、小琴也尖叫着即将失手的瞬间！他死盯着猴子扑过去的豁口方向边缘那堆巨大的土石碎块！猛地伸出唯一还自由的手臂！手掌狠狠下压！指尖抠进冰冷湿滑的烂泥碎石斜坡边缘！

借着身体倾倒与豁口斜坡形成的冲力，他死死拽着小琴冰冷的手臂，两个人如同失控的滚石，在烟尘弥漫中擦着豁口陡峭湿滑的边缘，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地翻出了这崩塌的义庄炼狱！后背和腿上传来尖锐的石片刮擦痛感，脸颊也被碎枝烂叶划过火辣辣的疼！

“……呃啊——！”刚刚翻滚到相对平缓的土坡下方、正要继续朝林子跑的胖子，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那条被腐尸咒侵蚀、一首如同枯木般毫无知觉的右臂，竟然在狂奔的姿态下猛地一阵剧痛钻心！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扎穿了整条枯黑萎缩的骨头！剧痛之下他一个趔趄，巨大的身躯失去平衡，“噗通”一声狠狠摔倒在冰冷潮湿、布满露水和腐败落叶的林间泥土里！啃了满嘴混着青草腐败气息的烂泥！

“……胖子！”林羽浑身酸痛如同散架，强撑起半边身体，扶起被他护着但同样摔得七荤八素、嘴角渗血的小琴，正看到胖子摔倒。

“……哎哟……亲娘祖奶奶……”胖子吐掉嘴里的泥土烂草，连咳带喘，狼狈不堪地挣扎翻过身，面朝湿冷黑暗的天空，大口喘息着。剧痛褪去后的那条右臂依旧枯黑如炭，毫无生机，软塌塌地歪在身侧的泥水里。小眼睛里满是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对伤口的痛楚龇牙咧嘴。“总算……总算没他娘的……给腌成……腊肉排……咳咳……胖爷我……这波工伤……得算……”

他话未说完——

吱嘎……嘎吱……

一连串细微却极其清晰的、如同生锈齿轮勉强转动、又似老旧门轴干涩摩擦的诡异声响，毫无征兆地从林羽此刻靠坐着的一片被巨大力量掀翻过来、横倒在林间、还带着湿漉漉苔藓气息的腐烂半截老槐树树根后方响起。

声音微弱，但在劫后余生的剧烈喘息和崩塌轰鸣远去后的死寂林子里，却显得异常刺耳。

林羽眉头猛地一蹙！刚刚经历生死的心弦依旧绷紧！全身的肌肉瞬间再次戒备！他手臂上的疼痛感在此时骤然变得更加明晰，甚至带着一种灼热的、如同烙铁印在皮肉深处的刺痛！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在撑起身体查看树根后情况的同时，用那只尚且无碍的手猛地撩起了自己沾染泥泞血污、被刮出数道裂痕的右手袖子！

月光惨淡清冷的光线，艰难地穿透林间枝叶茂密的黑暗，映照在他小臂紧实肌肉的皮肤上。

就在那！

从小臂中部一首延伸到肘关节内侧的皮肤表面！

赫然多出了一片东西！

那并非伤口！不是血痂或青紫淤痕！

而是……一片如同刚刚由刺青师傅用尚未完全凝固的、粘稠墨汁精心勾画出的诡异墨纹！

墨色的线条粗砺狰狞，扭曲缠绕，带着一种非圆非方的、令人眩晕的盘结结构！细微的凸起如同挣扎的骨节！最核心处还有一道模糊、似裂口又似张开的爪牙轮廓！那缠绕的线条边缘，带着一圈微不可查、如同墨汁尚未干透晕染开的、带着铁锈般暗红色泽的诡异水波涟漪！

这纹路的形态、那股冰冷邪异的韵味……虽然因为尚未完全清晰而显得粗糙简略，却分明……与薛诚魂魄深处所见的、那张焚毁的血契图腾的线条……

存在着某种恐怖的……

同源！

“……这……这他娘的……咋还……长花了……”胖子挣扎着爬起来，看着林羽手臂上那在月光下幽幽反射着诡异光泽的新鲜墨纹，被震得肥脸煞白，结结巴巴地问道。他下意识又扫了一眼林羽裤管下、隔着衣服依旧能感受到一股灼热存在的脚踝位置——那道之前一首如同烧红铁丝烙印、此刻却变得格外阴森冰冷、深陷进血肉的勒痕。

林羽没有回答胖子的问题。那股灼热的刺痛感如同冰冷的毒针扎在皮肉深处。他的目光越过那截腐烂树根，投向了声音传来的地方。

就在那半截被掀翻倒伏、覆盖着厚厚苔藓的黝黑老槐树根须缠绕下的潮湿落叶泥土中——

半截黑黝黝、方方正正、棱角被泥土沾满、边缘粘着一块破烂褪色红布的木匣！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匣身看起来是某种密度极高、油亮的硬木，暗沉无光，如同浸透了墨汁。匣盖没有盖严，露出一道狭长的缝隙，里面黑漆漆一片，连惨淡的月光也无法透入。更诡异的是匣身的一角，就在紧靠那块破烂褪色红布的边缘，用刀刻出几个歪歪扭扭却格外清晰、在月光下泛着石粉般惨白微光的字迹：

《百蛊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