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血牌位·焚怨棺

冰冷的血如同钢针般刺入王德发的神经末梢，肩头爆裂开的剧痛撕扯着他的意识。那尖锐的梁木断茬还深深楔在石柱基座里，粘稠、温热的血顺着焦黑的断木蜿蜒流下，滴落在冰凉石板和老旧木材混杂的废墟粉尘上，晕开一小片迅速被黑暗吸吮的暗红。沉重而滚烫的呼吸艰难地从喉咙深处挤出，每一次扩张都让右肩那片血肉模糊的地方承受着更凶猛的撕裂感，肺叶像灌满了砂石。

“呃…嗬…”声音破碎，带着肺腔里泛起的血沫。他想动，想挣脱这根把他死死钉在冰冷现实上的耻辱柱，但每一次尝试性的挣扎，都只换来筋肉更剧烈的反抗和那根狰狞断木更深的嘲弄。视野里全是飞溅的黑色灰烬和还在簌簌落下的细碎瓦砾，空气中弥漫着木头烧透后的焦糊味、浓稠湿冷的尸腐气和新鲜刺鼻的血腥味，混合成一种地狱深渊特有的硫磺与绝望的气息。

右臂……像是废了。知觉正从那个巨大的破口处疯狂逃逸，只剩下一个沉重、麻木、不断渗血的源头。左臂艰难地撑了一下身下的乱石碎木，妄图挪动哪怕一寸，下身却像被千斤巨石压住。低下头，目光艰难地聚焦在自己腰间。

一块形状尖锐、边缘沾满干涸黑渍和新鲜暗红血迹的腐朽神龛木料，如同捕兽的獠牙，深深咬进了他的右腹侧。木刺穿透了皮肉，冰冷的死寂感正顺着木头的纹理向内里贪婪地钻进，带来一种更恶毒的麻木。他的肥肉非但没能成为缓冲，反而像腐烂的海绵，将这种致命的破坏力彻底吸收、渗透到了更深层。冷汗混着灰尘和血污，小溪般从额头淌下，糊住了半只眼睛。腥味冲得他喉头翻滚，嘴里充满了苦涩的血沫味道。

另一侧柱子底下爆发的凄厉惨嚎，首首扎进他近乎昏聩的脑海深处。

“啊——！啊啊！滚开！滚开啊——！”

是猴子！

王德发猛地甩头，将遮挡视线的血水和冷汗一并甩开，充血的眼球费力地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就在几米之外，柱子更靠近角落的阴影里。蜷缩在地的猴子正拼命用还能动弹的双手抓挠着自己的右腿后侧。那里的裤管被撕裂，一个碗口大的腐烂木质区域触目惊心地在他腿肚上蔓延开。惨白的皮肤，像被劣质的石灰浆刷过，呈现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干枯死白。而在这片白木状区域的外围皮肤上，一种更疯狂的东西正宣告着自己的降临！

细密的、如同霉菌孢子爆发的白色颗粒密密麻麻钻出皮肤表面，紧接着——爆裂！无数比头发丝还纤细的、顶端凝聚着比黑夜更纯粹的墨黑色泽的肉芽触须，以病态的活力喷涌而出！它们像活物一般，在冰冷的空气中疯狂地蠕动、摇摆、卷曲、甚至像蚂蟥的口器般贪婪地吮吸着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息，以及溅落在附近几滴属于他王德发的温热鲜血！

猴子的挣扎扭动愈发激烈、扭曲、甚至带着非人的痉挛。那张因疼痛而扭曲的脸上，此刻充斥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惊怖。这不是被狗咬了那种纯粹的伤痛惊怖，而是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地、被一种有意志的“他者”活生生扭曲侵占的灭顶之怖！他看到了，清晰地感知到了！那块刺入他腿肚的冰冷朽木碎片里，正源源不断地向他被侵蚀的骨髓中，注入着纯粹的、带着古老腐臭的、冰冷的尖锐恶意！他那惊恐嘶喊的瞳孔深处，倒映出的是自己腿上那片惨白区域里，木纹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晰、加深，如同正在被无形的刻刀雕琢打磨！

王德发喉头一甜，又是一口腥血涌上来。他看着猴子腿上的“蜕变”，一股冰冷的寒流猛地攥紧了他的心脏，压过了肩腹的剧痛。

是那鬼东西！祠堂的诅咒！那些牌位碎片上的……菌瘿！它吃人血！它在…借人血长出来！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冻结了他全身仅有的暖意。

祠堂的毁灭尚未停歇。碎木瓦砾还在不时从上方倾斜的巨大空洞坠落，发出沉闷的声响。燃烧的余烬散发着暗红色的光，在弥漫的浓烟与飞扬的灰烬中闪烁不定，给这片狭小的死亡空间带来些许摇曳不定的光亮和令人窒息的热量。头顶那片被巨梁砸穿的巨大黑窟窿边缘，断裂的木茬突兀地指向虚空，如同被未知巨兽啃噬后留下的狰狞齿痕。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寂静，开始从西面八方渗透出来，压过了瓦砾落地的回响，仿佛在酝酿着什么更深沉更可怖的东西。

王德发的目光猛地锁定在身前咫尺之遥。

那块深褐色、表面覆盖着厚厚一层灰色尘埃、没有任何文字牌位——那块他拼了命才从无数牌位骸骨堆里出的“无名”牌位！

他记得！有几滴滚烫的、带着他生命气息的鲜血，曾飞溅其上！它现在几乎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目光灼灼地钉过去。

污垢的牌面上，果然有几个深色的圆形湿痕！比周围的灰烬深得多，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褐色边缘。那形状，绝非寻常的水渍晕染，更像是……几滴滚烫的心头血被一张无形的贪婪之口瞬间吮吸殆尽后，遗留在灰烬上的印记！

印记边缘的深褐，仿佛还在极其缓慢、极其隐晦地向外渗透着，如同干涸河床下暗涌的潮汐线。王德发似乎产生了一种错觉，在那污浊印记的中心最深处，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蠕动了一下。一股比先前遭遇任何牌位碎屑更冰冷、更死寂、更带着永恒诅咒意味的气息，正从那块毫无刻痕的朽木深处弥散出来，极其轻微地撩拨着他己然脆弱不堪的神经。这感觉，比他腿肚上那让他几乎失去意识的尖锐木刺更深邃、更不容抗拒。

他想逃！身体却被牢牢钉住。巨大的恐惧和肩膀上持续撕裂的痛苦，像两只冰冷的手，狠狠掐住了他的喉咙和心脏，让他的呼吸更加滞涩艰难。汗水如同冰冷的蛇，在他油腻的后背蜿蜒爬行。

林羽瘫倒在冰冷的石柱基座上，身体像一件完全破损的行李。骨架深处传来的每一个细微信号都是极致的疼痛，从后背撞击的位置一首辐射到全身的末梢神经。每一次试图呼吸，都被浓郁呛人的烟尘和浓烈的腥臭填满口腔，气管如同被砂纸狠狠刮过，每一次气流的通过都带来一阵撕裂性的剧痛。后颈那块猩红烙印更是如同一块被烧得通红的烙铁，狠狠嵌入他的灵魂深处，那滚烫的痛楚灼烧着每一缕试图凝聚的意志。眼前，猩红的光点和乱舞的冰冷灰烬混杂，将整个世界切割成扭曲破碎的地狱残片。

嗡——！

意识的深渊陡然炸开！那件悬浮在无尽黑暗上方的猩红嫁衣，血色的华光暴涨！它不再是静静存在，而是瞬间化作活物！沉重腐朽的锦缎猎猎飞舞，凝结了无数绝望哀嚎的血泪从繁复的衣摆处滴落，每一滴落在林羽的意识平台上，都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响，升腾起冻结灵魂的惨白寒气！

“回来…归葬于血…入吾永寂之衣…”

一个冰冷、缥缈、非男非女、却蕴含着无边怨毒和亘古诅咒的声音，如同亿万根冰针，骤然刺入林羽意识的最底层！这声音并非传递意义，而是纯粹的意志冲刷！带着强行扭曲与覆盖的力量！

林羽仅存的那点“自我”意识，在这股洪流面前，渺小如同惊涛骇浪前的一粒沙尘。所有的挣扎、抗拒、求生的本能，瞬间被冻结，被拍碎，被那冰冷的血色光芒覆盖、溶解。属于“林羽”的记忆、情感、对躯体的感知，都在被疯狂地剥离、抽走！像一张被泼上浓墨的白纸，黑色的污浊正以无法阻挡的速度蔓延开，疯狂地浸染、涂抹掉纸张上原本的所有色彩！他感到自己在不断下沉、失重，坠向那件嫁衣深处无边无际的粘稠血海！血海之中，无数苍白浮肿的手臂正向上伸展，等待着将他彻底拖入永恒的黑暗！

彻底抹除！成为它的一缕怨灵伥鬼！

他最后一点抵抗的念头即将熄灭，像风中即将熄灭的残烛。

就在那片吞噬一切的猩红洪流即将彻底覆灭最后一点微光的前一刹那——

一股全新的“震荡”，并非来自物理世界，而是如同另一记精准而沉重的锤击，轰然砸进了他己被侵蚀得一片模糊混乱的精神核心！

噗…嗒…！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血珠滴在干涸枯叶上的轻响，超越了意识洪流的轰鸣，骤然在他几近溃散的意识深处清晰响起！

紧随而至的，是一片……景象！

不再是纯粹的、吞噬一切的粘稠血光。

而是一块朽木！一块深褐色的、沾满厚厚尘埃的牌位！

一个由简单而锐利的线条构成的复杂几何图案，瞬间以绝对的清晰度，浮现在那朽木牌位模糊的影像之上！线条是灼热的猩红，却带有一种截然不同的质感——不似嫁衣的诅咒怨毒，反而透出一种…历经漫长时间考验的、冰冷而庄严的…禁锢之力！

这个猩红色的图案刚一出现，如同炽热的烙铁猛地刺入冰水！它的每一条锐利线条，都发出刺目的白光，带着一种滚烫灼热的意念，狠狠灼烧在那试图完全覆盖林羽意识的猩红嫁衣投影之上！

“嘶——！”

那冰冷怨毒的意志发出了一声尖厉、带着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无声嘶鸣！嫁衣汹涌扑来的血浪，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布满锋利尖刺的烧红铁墙！瞬间被撕裂、灼烧、蒸发出大片大片翻腾的惨白雾气！那血浪的推进出现了极其短暂而剧烈的停顿！覆盖与溶解的过程被强行撕开了一道锐利的口子！

这灼热的撕裂感，并非仅仅作用在外来的侵蚀力量上。它同样如同烧红的铁签，狠狠地刺透了林羽自我意识上那层冰冷粘稠的、属于嫁衣的“盖板”，狠狠扎进了意识冰封的废墟深处！

记忆的冻土轰然炸裂！碎片漫天翻飞！

在这翻滚混乱、带着灼痛和烟尘味道的精神碎片中，一个模糊却无比熟悉、无比沉重的影像，倔强地浮现出来！

一副棺椁！模糊地占据着视野中心！不是普通棺材的样式，巨大的尺寸，边缘线条在意识碎片中呈现一种厚重的、浸染着沉重时间尘埃的暗沉色泽。棺椁的表面似乎……也雕刻着纹路？那线条……那锐利、古老的几何特征……与刚才意识中那烙印在牌位上的灼热猩红图案……何其相似！

这模糊的棺椁影像只闪现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带着一股无法言喻的悲哀与沉重，几乎让林羽的残存意识彻底冻结。但他捕捉到了！在那一闪而逝的影像边缘，在那巨大的棺木之后，似乎……有一道纤细的、穿着极为繁复衣裙的……影子！

就在这记忆碎片被强行撕裂、棺椁和那个模糊人影闪现的同一刻———

距离林羽不过数尺之遥的瓦砾堆中，那块被王德发血液浸染的深褐色无名牌位，猛地发出了极其微弱、但实际存在的一声嗡鸣！并非声波，而是一种空间的震颤！

嗡！

牌位表面的深褐色湿痕如同活物般猛地收缩了一下，边缘的暗红色泽瞬间加深、变亮了一瞬，那奇异的几何图案在污垢之下灼灼闪烁！同时，覆盖在牌面厚厚的那层灰烬，骤然以一种非自然的、诡异的形态向上飘起一丝，随即又沉重落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极轻微地痉挛了一次。

而旁边柱子另一面的阴影里，猴子腿上爆发的惨状也随着林羽意识深处那猩红图案的灼烧、以及王德发血液喷溅带来的莫名“激活”……骤然加剧！

“呃啊啊——！！救……救……”猴子的惨叫卡在喉咙里，变成了倒抽冷气般断断续续的抽噎。他腿肚上那片惨白的木质化中心，那枚深插其中的腐朽牌位碎片，在这一瞬间如同获得了更强的能量注入，猛地向周围扩张！

噗噗噗噗！

一连串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爆裂声响起！

惨白木质区域边缘的皮肤如同老树皮般疯狂皲裂、！更多、更粗壮、顶端吸盘状的口器颜色愈发黝黑得如同墨玉的肉芽触须，像被从皮囊深处强制催生出来一般，以惊人的速度和力量疯狂钻出、扭动、盘结！它们顶端那细密的黑色吸盘在稀薄的空气和弥漫的灰尘血雾中猛烈开合，发出极其细微却让人牙酸的“滋滋”吮吸声，贪婪地试图攫取空气中任何一丝游离的生物能量！

其中几根离王德发稍近、沾着新鲜血液的触须，更是兴奋地扭曲摆动着，尖端如同嗅到腐肉的鬣狗般精准地对准了那新鲜血气的来源——被钉在柱子上的王德发！它们试探性地、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狩猎本能，向着王德发受伤肩头和腹部流下的新鲜温热的血洼方向……延伸过去！

祠堂彻底沦为血肉猎场。被钉在石柱上的王德发，成了距离这张正在吞噬猴子的饥饿之口最近的、无法移动的饵食。他清晰地看到了这一幕，浑浊绝望的眼神中，映出了那片蠕动蔓延的惨白“木纹”和狂舞的漆黑肉须，近在咫尺的腥风里带着木质腐败和新鲜血气的混合怪味。

“别……别……”他嘴里含混不清，粘稠的血沫从嘴角溢出。身体只剩下绝望的痉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