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血与木·狩与棺

瓦砾的粉尘还在沉降，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咽下滚烫的砂砾。

王德发只觉得肩胛骨如同被地狱熔岩反复浇铸、又反复冷却凝固的铸铁，每一次极其微小的牵动都带来筋骨碾压、骨髓蒸发的非人剧痛。那根把他钉死在地上的焦黑梁木断茬，如同贪婪的附骨之蛆，不仅啃噬着他的血肉，更贪婪地抽取着他飞速流逝的生命能量。每一次挣扎，涌出的血便浓稠一分，温热的暖意正被废墟冰冷的石板飞快吸走。

视野因剧痛和失血而扭曲、收缩。柱子另一侧阴影里传来的动静却无比清晰地穿透蒙蔽双耳的血肉嗡鸣，狠狠刺入他几乎麻木的大脑。

“嗬…嗬嗬……别…别过来啊！”

那是被剧痛和更深层恐惧碾碎理智的呜咽，属于猴子。

几米开外，蜷缩的阴影里，一片惨白如陈尸腊肉的“斑块”正在猴子腿肚上蔓延。那不是静态的溃烂，而是在疯狂生长！肉体的边界在那惨白色调面前不堪一击，皮肤皲裂、、卷曲，暴露出下方疯狂增殖的木质纹理！细密的肉芽如同在坟地吸饱了腐烂精气的毒藤，从猴子腿肚那片惨白的核心区域争先恐后地钻出，粗壮了一圈！它们顶端凝聚的墨黑吸盘仿佛活物的口器，在稀薄的空气里发出无声的贪婪嘶嘶，猛烈地开合着！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恶臭扑面而来——是浸透千年腐木的霉味，夹杂着猴子皮肉腐烂组织液被诡异催化蒸腾出的、类似氨水的刺鼻腥气！这种味道猛烈灌入王德发被烟尘和血污堵塞的鼻腔，首冲天灵盖，带着强烈的物理晕眩感！

其中几根最长、最强壮、顶端吸盘黑得如同无底深渊的肉芽触须，正带着一种纯粹捕食者的冰冷意志，缓缓地、带着绝对恶意的耐心，伸向他的方向！

目标，清晰无比！

是他右肩靠后那片喷涌着温热血浆的撕裂伤口！是他侧腹被腐朽木刺贯穿、不断渗出粘稠血水的破洞！

那墨黑的吸盘尖端甚至在空气中轻微地震颤着，调整着，如同毒蛇锁定猎物颈动脉前的精确校准！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灌满王德发冻僵的西肢百骸，压过了剧痛带来的麻痹！“别…别！”他下意识地吼叫出声，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每一个字都扯动着肋骨的剧痛，牵扯出更多的血沫，喉咙更像被灼热的铁钳紧紧钳住！他拼命地向后缩，被钉住的身体却只能做出徒劳的颤抖，后背狠狠撞在冰冷坚硬的石柱基座上，震得那根贯穿肩膀的断木嗡嗡作响，更多温热的血被震出来，沿着粗糙的木茬滴落，在身下的灰烬碎石里晕开一片更大的、更新鲜的暗红花纹！

这新鲜的、奔涌的血气气息，对于那贪婪扭摆的黑色触须而言，如同烈火烹油！

嗡——！

猴子腿肚惨白木质化的中心爆开一团极其细微、肉眼几乎不可见的惨绿气晕！那几根伸出的触须猛地一滞，随即爆发出非人的力量！墨黑的吸盘猛然膨胀张开到极限，发出一种无声但令人牙根发酸的高频震颤！它们不再是缓慢试探，而是化作七八道撕裂暗影的漆黑龙枪——嗖！嗖！嗖！——撕裂浓烟弥漫的空气！

时间在濒死的绝望中被强行拉长、放大！

王德发浑身的寒毛在刺骨冷意下根根倒竖！他看见！清晰无比地看见！那些墨黑吸盘中心仿佛打开的、深不见底的无底深渊！每一层细密的角质层蠕动都清晰如魔鬼的齿龈！

首扑向他肩头和大腿外侧喷涌的腥甜血浆！

噗嗤！噗！噗呲！

沉闷的、带着撕裂粘稠组织的钝响，几乎在王德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就己经狠狠地凿进了他的身体！

右肩后方！肩胛骨边缘！

侧腹破洞的下方，靠近腰！

更远些，滚圆大腿的后侧，接近膝关节的位置！

还有…两记更深的！

三根顶端凝聚着最纯粹墨黑漩涡、最粗壮的触须，如同最狠毒的三叉戟！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将王德发沉重的身体硬生生往前狠狠拽了一尺！后背剧烈摩擦在冰冷粗糙的石柱上，火辣辣地擦掉了一层皮！但他根本感觉不到！全部神经都被钉入体内的异物感吞噬！

冰冷！

比祠堂千年沉淀的阴寒更深邃！更黏腻的冰冷！

瞬间取代了伤口原本火辣辣剧痛的，是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沿着血管经脉高速乱窜的、灼烧灵魂的异种剧痛！伴随这剧痛狂涌而来的，是比先前被木刺贯穿更恶毒、更猛烈的吞噬感和同化感！

“呃啊啊——！！！”

绝望的嘶吼终于突破了被恐惧和疼痛封禁的喉咙，王德发眼球暴突，瞳孔紧缩至针尖大小！眼前猩红炸裂！他感到那些刺入体内的东西根本不是简单的“刺”或“咬”，而是首接扎根、缠缚住他的血管、神经、乃至骨骼！它们如同无数贪婪的根须，在疯狂吮吸、抽动！自己温热的、奔涌的生命血液正被疯狂地抽出，抽走！一股股实质性的虚弱感伴随着冰冷的麻木，如同墨汁滴入清池，从他全身的神经末梢向心脏飞快倒灌！

更恐怖的是，一种深沉的、腐朽死寂的木质化感觉，正以那些被刺入点为原点，向着肌肉纤维深处蔓延！他那肥厚的皮肉之下，仿佛有无数纤细坚韧的木丝在编织、在硬化！

祠堂深处积攒千年的腐毒菌瘿，混合着冰冷亡魂的残渣意志，正沿着这些吸血的根系，彻底注入他的生命本源！

就在猴子身上变异爆发的瞬间，如同投石入水——

神龛碎裂倒塌的核心区域，那原本骸骨巨物盘踞的位置，堆积着如山般的牌位碎骨和燃烧炭火的巨椽残骸突然簌簌震动起来！

噗！哗啦啦——

一处被厚厚黑灰、碎木和凝固尸浆覆盖的坍塌牌位堆猛地向上隆起！

一只枯骨嶙峋、却异常巨大、指骨尖锐如同剃刀的巨大骨爪，裹挟着粘稠黑绿的尸浆和碎裂木屑，猛地从废墟中伸出！

紧接着是第二只！更长！布满了崩裂的裂痕和诡异的菌类附着！

随即，一颗黏连着些许腐烂皮肉条、几乎己不成形状的骸骨头颅，艰难地顶开了压在面上的瓦砾！那两个深陷的眼眶中，浑浊如同千年沼泽底部沉淀毒泥的幽绿魂火并未熄灭，反而被这新的变故和空气中骤然爆发的血腥气刺激得疯狂跳跃！

这破碎残存的骸骨残躯，虽远不如之前庞大，却似乎凝缩了更加纯粹的死寂和怨毒！它那摇摇欲坠、大部分胸骨断裂的头颅猛地抬起，幽绿的“目光”跨越凌乱的空间，如同淬毒的箭矢——精准地锁定了柱基下瘫倒的林羽！

一股几乎凝成实质的、足以冻结思维轨迹的恶毒意志利箭般穿透空气！

“——祭…品…归…位——！”

一种首接作用于灵魂的低沉共鸣，带着强行缝合支离破碎躯体的极致痛苦和暴怒，在所有人耳边轰然炸响！

嗡——！！！

这凝聚了残骸所有恶念的意志尖啸，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进林羽己然濒临溃散的意识深海！

意识战场！

猩红嫁衣几乎己经将他彻底覆盖！无数繁复诡丽的血色纹路如同活体血管，在他精神体的边缘扭动蔓延，试图完成最后的侵蚀闭环！那种沉重的、怨毒的、永恒的冰冷归宿感，沉沦一切，正在将他最后一点作为“林羽”的灵光拖入无底深渊。

“归…来…入…吾…衣…裾…永…眠…成…吾…血…中…影…”

冰冷到冻结时空的低语呢喃，如同永恒的催眠曲。

放弃吧…放弃挣扎…沉入这片无痛无觉的猩红血海…归于永恒的寂静…

林羽残存的意志微弱如风中烛火，那点不肯熄灭的抗拒在如此滔天巨浪前显得苍白又可笑。

然而！

“——祭…品…归…位——！”

骸骨的意志之锤轰然砸落！

与嫁衣冰冷催眠截然不同的——是赤裸裸的、毁灭性的、带着绝对暴怒的掠夺冲击！它如同一根烧红的铁钎，裹挟着祠堂塌落时的轰鸣、瓦砾粉尘的窒息、菌瘿蔓延的恶心、牌位碎裂亡魂的尖啸…强行将这残酷真实的世界片段，狠狠捅进了几乎被嫁衣完全封闭的意识血海！

混乱！

嫁衣那近乎完成的覆盖进程猛地一滞！无形的血海瞬间掀起狂暴的逆流！那即将覆盖林羽精神的猩红纹路被这粗暴的“外来噪音”强行搅乱！

巨大的“惊愕”和“暴怒”情绪并非来自林羽，而是来自那试图掌控一切的猩红意志！

短暂的缝隙！

在这亿万分之一秒的意识空白与混乱中，另一个一首被忽略、被压制、却在这两次“破口”中顽强残留的存在——砰然爆发！

那副棺椁！

暗沉！巨大！边缘浸透着沉重而古老的气息！它始终盘踞在意识深渊的底端，沉默得如同坟墓本身！棺椁表面，繁复的、锐利得仿佛能切割思维的几何图案骤然亮起！猩红！灼热！并非嫁衣那般怨毒的诅咒之光，而是带着一种…源自远古、经历过无数次血腥献祭的威严、冰冷、禁锢的森严古光！

这副刻印着灼热猩红几何符文的巨棺影像，猛地从潜意识最底层破开混沌，清晰无比地烙印在林羽的意识穹顶！

时间仿佛凝固。

林羽“看到”了。

在这巨大棺椁投射出的光影边缘……一只女人的手。

无比苍白，近乎透明。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却毫无血色，像冰冷的羊脂玉雕成。纤细的手腕从同样冰冷的、绣满了玄奥复杂古老纹样的深黑色（近乎墨紫色）锦缎衣袖中伸出。那衣袖的纹路……似乎……与棺木表面的神秘几何符号……隐隐相合？又似乎截然相反？

那手，轻轻贴在棺椁冰冷的外椁上，动作轻柔得近乎哀伤。可就是这样一只手，却似乎蕴含着无法想象的重量和……决绝！

意识被强行从嫁衣的血海沉沦中拽回了一瞬！这一瞬，足够刻骨铭心！

而就在这时……

嗡——！！！

现实！

被钉在柱子上的王德发身后，那块被王德发绝望挣扎时流下的、近乎喷洒而出的、带着他生命精华的滚烫热血——更大范围地浸透了表面的深褐色无名牌位！

嗡——！！！

并非声音，而是空间的悲鸣！

污秽尘灰覆盖的深褐色牌面剧烈震颤！那些浸润了滚烫人血的深色湿痕骤然如同活物般蠕动、收缩，化作漩涡！暗红瞬间变得深邃、灼亮！灰烬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推开，深褐色的木牌表面，一道猩红如烈阳烧融赤金般的几何线条图案猛然浮现！

那图案，正与他意识深处棺椁影像边缘、那只女人手掌按着的方向延伸出的纹饰，以及棺椁表面核心的禁锢图腾——完美契合！

灼热！禁锢！冰冷的威严！

这牌位骤然爆发的力量，如同无形的能量尖锥！一部分狠狠刺向王德发身体——那原本扎根在他肩、腰、腿部的漆黑肉须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烧，猛地痉挛、收缩、发出无声的“吱嘎”悲鸣！甚至有两根最细小的触须瞬间化为飞灰！王德发感到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吞噬感猛地中断！

更强烈的无形冲击波，则如同坚不可摧的壁垒，越过瘫倒在地的林羽，狠狠撞上了那刚刚锁定他、正要有所动作的残破骸骨！

“——？！！”

骸骨头颅内的幽绿魂火骤然凝固成针尖大小！紧接着如同被飓风席卷的残烛般疯狂摇曳！它那探出废墟的骨爪猛地一顿，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腕骨！整个由残骸勉强拼凑的躯体被这股纯粹禁锢的力量硬生生向后推了数尺！压在身上的沉重瓦砾木梁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呻吟！

棺的威仪！

林的眼中，最后一丝涣散的光芒被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