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烬寒之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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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

在苏砚那句撕心裂肺的“他死了”之后，在窗外那声震碎魂魄的惊雷之后，公寓里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仿佛连时间都己凝固的死寂。

傅烬寒跪在那里，像一尊被雷火劈裂的石像。他高大的身躯蜷缩着，深深埋着头，宽阔的肩膀以一种极其压抑的幅度剧烈地、无声地耸动着。雨水从他湿透的头发、大衣上不断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汇聚成一小滩浑浊的水洼，倒映着天花板上昏暗的灯光，也倒映着他此刻卑微到尘埃里的、彻底破碎的姿态。

没有咆哮，没有质问。只有那一声声从紧咬的牙关深处泄露出来的、破碎而压抑的“嗬…嗬…”声，像濒死野兽最后绝望的呜咽，在空旷的客厅里微弱地回荡，被窗外更加狂暴的雨声无情地吞没。

他所有的疯狂，所有的暴怒，所有的恐惧，在那句冰冷的“他死了”面前，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足以将灵魂都彻底碾碎的绝望和悔恨。五年刻骨的恨意，五年高高在上的冷漠，在这一刻，都变成了最尖锐的讽刺，狠狠扎回他自己心上。

孩子……那个他甚至来不及知道存在、更来不及感受一丝温度的孩子……死在了那个他亲手将她推开的雨夜……

他才是那个真正的刽子手。杀了他们的孩子，也亲手葬送了那个曾经会对着他笑得眉眼弯弯的苏砚。

苏砚蜷缩在冰冷的墙角，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颤抖。泪腺仿佛己经干涸，只剩下眼眶火辣辣的刺痛。巨大的悲伤像沉重的巨石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她看着几步之外那个跪在狼藉中、彻底崩溃的男人，看着他身上不断滴落的雨水，看着他无声耸动的肩膀……心底深处某个被冰封的角落，似乎传来一声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碎裂声。

不是心疼。是更复杂的，一种混杂着悲凉、释然、以及无边无际疲惫的东西。

够了。真的够了。

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近乎荒芜的平静。她撑着冰冷的玻璃墙壁，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单薄的睡袍被冷汗和雨水浸透，贴在身上，勾勒出过分嶙峋的肩胛骨。手臂上包扎的纱布边缘，又开始隐隐渗出一点刺目的红。

她没有再看跪在地上的傅烬寒一眼，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她的目光越过他，越过满地狼藉的玻璃碎片、水渍和凋零的花瓣，落在了门口——那扇被暴力撞开、此刻歪斜着洞开的门。

门外，是幽深的走廊，尽头，是通往未知的电梯。

离开。她必须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充斥着痛苦、绝望和冰冷回忆的牢笼。离开这个……让她失去了一切的男人。

苏砚迈开脚步。她的身体虚弱得厉害，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冰冷的刀尖上。她需要扶着墙壁才能勉强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经过傅烬寒身边时，她甚至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雨水味、烟草味，还有那绝望到极致的气息。

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像绕过一堆碍事的垃圾，她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那扇洞开的门挪去。

就在她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门口时——

“对……不起……”

一个极其微弱、极其嘶哑、仿佛从灵魂最深处、被撕裂的声带挤压出来的声音，如同游丝般，从身后那片死寂中飘了过来。

苏砚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她的背脊瞬间绷得死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傅烬寒依旧跪在那里，深深埋着头，雨水顺着他凌乱的发梢滴落在地板上。他没有抬头，声音低得几乎被窗外的暴雨彻底掩盖，带着一种被彻底碾碎后、卑微到尘埃里的、泣血的颤抖：

“……苏砚……对……不起……”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从血肉模糊的心口硬生生剜出来的。带着滚烫的鲜血和深入骨髓的痛楚。

苏砚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她死死咬住下唇，首到尝到一丝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住喉咙里翻涌的酸涩。她没有回头，只是停顿了那么几秒，仿佛在消化这迟来了五年、却重逾千斤的三个字。

然后，她更加用力地挺首了脊背，像一个濒临破碎却依旧不肯倒下的瓷偶，迈开更加虚浮却更加决绝的步伐，一步踏出了那道被撞开的门。

门内，是绝望的深渊。

门外，是未知的风暴。

她瘦削的身影，如同投入黑暗的一缕微光，踉跄着，却无比坚定地，消失在走廊幽深的阴影里。

走廊冰冷的灯光，将苏砚单薄的身影拉得细长而孤寂。她扶着墙壁，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肺腑间翻涌的腥甜气息越来越浓重，眼前阵阵发黑。手臂上的伤口在刚才的拉扯和情绪剧烈波动下，疼痛变得更加尖锐清晰。

她必须离开。立刻。马上。

就在她强撑着走到电梯口，颤抖的手指即将按下下行键时——

“咳……咳咳咳……！”

一阵无法抑制的、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毫无预兆地爆发出来！这咳嗽来得如此凶猛，带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疼痛，让她瞬间弯下腰去，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她不得不死死捂住嘴，试图压下那翻江倒海般的呕意。

然而，这一次，那腥甜的气息再也无法压制！

“噗——！”

一股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猛地冲破喉咙的封锁，从她紧捂的指缝间喷溅而出！

殷红的血珠，如同断了线的红宝石，星星点点地溅落在冰冷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在惨白的灯光下，刺目得令人心胆俱裂！

苏砚的身体猛地僵住。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指缝间淋漓的、刺目的鲜红，看着地上那几朵迅速晕开的、小小的血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世界褪去了所有的声音，只剩下她自己胸腔里如同破旧风箱般剧烈喘息的声音，以及……血液滴落在地面时，那几不可闻的、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耳边的“滴答”声。

五年了。这具身体……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