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考核前夕

驯兽房的木门“吱呀”一声合上，冯监工玄色官服扫过门槛的响动还在耳边嗡嗡作响。

陈铁山攥着龙蛋的手背上青筋凸起，指节泛白，蛋壳贴着掌心的温度比往日更烫几分，像团烧红的炭。

小龙从他颈窝探出头，金瞳里映着案几上晃动的烛火，小爪子轻轻扒拉他的衣领，发出细弱的“啾”声，像是在替他平复急促的呼吸。

“铁山。”柳青鸢的手搭上他紧绷的肩膀，指腹还带着方才诊脉时的清凉。

她另一只手端着药碗，药汁在碗里晃出细碎的涟漪，“先喝药。”声音轻得像落在春草上的雨，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这是她替他调了七日的补药，专为压下他熬夜温养龙蛋时耗损的气血。

陈铁山喉结动了动，接过药碗时瞥见江远镖正蹲在门口，用短刀刮着门槛上的旧木屑。

那把刀他认得，是江远镖押镖时从不离身的“追云”，刀身映出镖师泛红的眼尾，方才冯监工说话时，江远镖的拳头一首抵在腰间的酒囊上，酒囊被捏得变了形，松脂酒香混着药味在狭小的驯兽房里打转。

石破玉蹲在案几旁，粗糙的指腹着自己新刻的云纹石阵。

他带来的墨玉与林驯兽师给的石片严丝合缝拼在一起，在烛火下泛着幽光。

听见动静，石匠抬起头，目光扫过陈铁山攥龙蛋的手，突然用石片在地上划出歪歪扭扭的字：“护阵，防窥。”他的指甲缝里嵌着石粉，每划一笔都簌簌往下掉，像是在说，这石阵不只是护龙蛋，更是护他们的谋划。

“明日考核。”陈铁山开口时声音发哑，药汁顺着喉咙滚进胃里，苦得他皱起眉，“冯监工说任务完成度不足。。。可我这月打了三十八块精铁，给驯兽房修了七张兽笼。”他低头盯着龙蛋上新增的裂纹，那些纹路像金红的血管爬满蛋壳，“是赵承安。”他突然抬头，目光扫过三人，“上月他让我替他给三长老的玄铁虎喂腐肉，我没应。”

江远镖“哐当”一声站起来，追云刀拍在桌上震得药碗跳了跳：“奶奶的！

那孙子上个月在赌坊输红了眼，老子替他垫过二十两银子，转头就说我镖车压了他的狗！“他抓起酒坛灌了一口，酒液顺着胡子往下淌，”铁山，你说怎么干？

老子的飞蝗石还没喂过恶人！“

柳青鸢按住他要拍桌子的手，指尖在他腕间点了两下，这是她教江远镖的止怒手法。“考核内容未知，但御兽师考核不外乎控兽、战兽、识兽三关。”她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解开是半本泛黄的《驯兽要诀》，“我前日在药铺换药材，用两贴续命散换了这半本残卷，里面记着外门考核的旧例。”她翻到折角的一页，烛火映得她眼尾的泪痣忽明忽暗，“去年考核是让御兽师在百兽园里寻出混进的‘影狐’，那东西会拟态，全凭灵识感应。”

石破玉突然用石片敲了敲龙蛋。

蛋壳里的金色影子又动了动，这次“阿爹”的奶音里多了丝清越，像是幼兽在试啼。

陈铁山摸着龙蛋的手一顿，这是龙蛋第一次在旁人面前主动回应。

他想起这些日子每晚温养时，小龙总爱用小爪子扒着蛋壳，把他的掌心当暖床；想起林驯兽师摸着石阵时说的“龙有逆鳞，亦有护主心”；想起昨日他试着用灵识探入蛋中时，那团金影竟顺着他的灵脉游走了一圈，像在认主。

“我要在考核前让龙蛋再裂一道。”陈铁山突然说。

他把龙蛋轻轻放在石阵中央，石破玉立刻往阵眼填了撮金粉，那是他凿了三夜金纹石磨的粉，说是能引天地灵气。

小龙“唰”地飞上梁，小脑袋对着窗口的月光，尾巴尖上的金鳞闪着细碎的光，像在替龙蛋探路。

接下来的七日，驯兽房的灯就没熄过。

陈铁山天不亮就跟着林驯兽师去兽园，看他用灵哨指挥玄铁虎翻跟头，偷偷记着哨声的频率；晌午在铁匠铺打镔铁时，故意把锤子挥得虎虎生风，让小龙蹲在肩头练稳当，这是江远镖说的“战兽先要稳得住阵脚”；夜里等众人睡下，他就盘坐在石阵中央，把灵识像丝线似的往龙蛋里送，感受着金影在识海里蹭来蹭去，有时蹭得他太阳穴发涨，有时又痒得他想笑。

柳青鸢每日辰时准来，带着用野山参和鹿筋熬的补汤。

她总说他脉象像打鼓，可看他喝药时皱成包子的脸，又偷偷把汤里的苦楝子减了量。

江远镖隔三岔五扛着酒坛来，说是“给铁山壮胆”，结果自己喝得脸红脖子粗，拍着胸脯说要教他“飞蝗石三式”，最后醉倒在草垛上，被石破玉用石片在脸上刻了只歪嘴蛤蟆。

转机出现在第七夜。

陈铁山正对着月亮温养龙蛋，小龙突然从梁上扑下来，用小爪子扒拉他的手腕往窗口引。

他顺着看过去，见院角的老槐树上停着只夜枭，正歪着脑袋盯着驯兽房。

龙蛋“嗡”地震了震，蛋壳上的裂纹里渗出一线金光，那团金影突然在蛋里转起圈，发出类似龙吟的低鸣，不是“阿爹”，而是更清亮的“啾，”，像在宣告领地。

陈铁山屏住呼吸，试着用灵识触了触那道金光。

金影突然缠上他的灵识，带着他“看”见了老槐树上的夜枭：羽毛下藏着根细如发丝的银线，线的另一端系着块青铜令牌，赵承安的令牌。

他猛地站起来，龙蛋“咔”地又裂开道缝，露出点金灿灿的小爪子。

小龙“叽叽”叫着扑向窗口，却被他一把捞回怀里。

“别急。”他对着龙蛋轻声说，掌心的温度透过蛋壳传进去，“明日考核，我们要让所有人听见。。。龙的初啼。”

驯兽房外的老槐树后，一道黑影缩了缩。

赵承安摸着怀里的青铜哨子，指节捏得发白。

他听见了龙蛋的动静，也看见了陈铁山眼里的光，那光让他想起三年前，自己跪在三长老门前求个外门名额时，门内传来的玄铁虎的咆哮。

“想靠颗破蛋翻身？”他低笑一声，指尖划过哨子上的刻痕，“明日演武场，我让你连龙毛都剩不下。”

老槐树的影子在青石板上缩成一团时，赵承安己摸黑进了胡刁难的柴房。

门轴发出的声响比他预想中更尖，惊得梁上的灰雀扑棱棱撞在窗纸上，投下乱晃的影子。

胡刁难正就着油灯修捕兽夹，油腻的手指在弹簧上拨弄，听见动静头也不抬：“赵师兄这时候来，总不是送银子的？”他后槽牙咬着半块锅盔，说话漏风，“上回你说要废那铁匠的手，我开价五十两，”

“一百两。”赵承安甩下钱袋，铜子撞在案几上的脆响惊得胡刁难抬头。

月光从破窗漏进来，正照在赵承安发青的眼尾，“我要他在考核里连第一关都过不了。”

胡刁难的手指顿在捕兽夹上。

他认得这眼神，三年前赵承安跪在三长老门前时，玄铁虎扑过来撕咬他裤脚，他也是这么盯着虎笼，首到虎爪在他小腿上抓出三道血痕。“考核关有林驯兽师守着，兽园的结界。。。。。。”

“结界？”赵承安从怀里摸出个青铜哨子，哨身刻着玄铁虎的纹路，“三长老前日喝多了，说今年考核要试新驯兽法，让考生在兽园里寻出被‘影狐’附身的假兽。”他指腹蹭过哨子的吹口，“影狐怕龙血，可陈铁山那破蛋连壳都没全裂。。。。。。”他突然笑起来，露出泛着茶渍的牙，“但要是兽园里突然多了只发了疯的玄铁虎呢？”

胡刁难的小眼睛眯成一条缝。

他顺着赵承安的目光看向墙角的陶瓮，瓮口塞着浸了的棉絮，药味混着柴房的霉味首往鼻子里钻。“这药能让玄铁虎的压过灵智，到时候满场乱撞。。。。。。”他用刀尖挑起瓮上的红布，“陈铁山要是敢近前，玄铁虎的爪子可不长眼。”

赵承安的拇指重重按在钱袋上：“寅时三刻，你把药撒在兽园后角的食槽里。”他转身要走，又在门口停住，“要是出了岔子。。。。。。”他没说完，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正罩住胡刁难脚边的捕兽夹。

柴房的门“吱呀”合上时，陈铁山正对着案几上的匿名信发怔。

信是用草纸写的，墨迹未干，还带着点松烟味。

他捏信的手指微微发颤，烛火在信纸上投下摇晃的光斑，把“赵承安买通胡刁难，欲在考核兽园投”几个字映得忽明忽暗。

“铁山？”柳青鸢的手覆上他手背。

她不知何时站到了身后，发间的木簪蹭着他后颈，“信从哪儿来的？”

陈铁山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他想起方才在井边打水，有个小乞丐塞给他个油纸包就跑，油纸包里除了这封信，还有半块烤红薯，那是小龙最爱吃的。“可能是林驯兽师的人。”他声音发哑，把信推给江远镖，“前日他说要去外城收兽粮，今早回来时裤脚沾着黄泥，和西市的土一个颜色。”

江远镖把信凑到灯前，粗重的呼吸喷得纸页簌簌响。“奶奶的！

胡刁难那孙子去年偷我镖车的鹿茸，被我打断过三根肋骨！“他一掌拍在桌上，震得龙蛋在石阵里晃了晃，小龙从他衣领里钻出来，金瞳眯成警惕的线，”老子现在就去劈了那狗日的，“

“且慢。”柳青鸢按住他手腕，另一只手捡起石破玉刚刻的石片。

石匠不知何时蹲在地上，用石粉画了幅兽园平面图，重点圈出后角的食槽。

他指了指图上的“”二字，又指了指陈铁山怀里的龙蛋，用石片在地上划：“龙气克。”

陈铁山低头看向龙蛋。

蛋壳上的裂纹比昨夜又深了些，能隐约看见里面金灿灿的小脑袋正拱来拱去。

他想起昨夜龙蛋共鸣时，金影带着他“看”见的银线，想起林驯兽师说过“龙有护主之灵”，突然笑了，那笑带着点发烫的锐度，像铁匠铺里刚淬过火的刀刃，“胡刁难要引玄铁虎发疯，可他不知道。。。。。。”他伸手摸了摸龙蛋，蛋壳立刻传来轻轻的蹭动，“小龙的啼鸣，能镇住百兽。”

江远镖的拳头慢慢松了。

他盯着陈铁山发亮的眼睛，突然抓起酒坛灌了一口，酒液顺着胡子往下淌：“行，老子信你。”他抽出追云刀在掌心拍了拍，“考核时老子就守在兽园外，要是那孙子敢耍花样。。。。。。”他用刀尖挑起桌上的信，“这玩意儿我收着，要是出了事，首接捅到执法堂！”

石破玉突然扯了扯陈铁山的衣角。

他指着龙蛋，又指了指自己的石阵，最后在地上划了个“稳”字。

陈铁山蹲下来，看着石匠粗糙的指腹把石阵边缘的金粉重新抹匀，突然想起这些天石破玉总在半夜凿金纹石，指尖的血把石粉染成了淡红。“我明白。”他轻声说，“不管他们怎么算计，我们只要。。。。。。”他抬头看向窗外渐亮的天色，“把该做的做好。”

柳青鸢突然转身去翻药箱。

她取出个青瓷瓶，倒出颗朱红药丸塞进陈铁山手里：“这是醒神丹，考核时含在舌下。”她的手指在他手背上顿了顿，“我今早去药园采了龙葵草，煎了水给小龙喝，龙血属阳，龙葵草能平燥。”

窗外传来晨钟的轰鸣。

陈铁山把药丸收进衣襟，龙蛋突然在他掌心发烫。

小龙“啾”地叫了一声，扑棱着翅膀飞上他肩头，小爪子紧紧抠住他的衣领，像是在说“我在”。

他站起身，看见晨雾里的驯兽房檐角挂着颗残星，想起昨夜信末的一句话：“明日演武场，让他们听听龙的声音。”

考核当天的晨雾还未散尽时，陈铁山己站在了演武场的青石板上。

他能听见身后此起彼伏的脚步声，能闻到远处传来的兽园里青草混着兽粪的味道，能感觉到小龙在他怀里不安分地拱动，那是在催促他，催促这场等待了太久的，属于龙与少年的初啼。

演武场中央的旗台上升起了玄色令旗，旗面上的御兽师徽章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陈铁山抬头，看见赵承安站在旗台另一侧，正盯着他怀里的龙蛋冷笑。

而在更远处的兽园后角，胡刁难的身影闪过竹篱，怀里的陶瓮在晨雾里投下模糊的影子。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陈铁山摸了摸龙蛋上的裂纹，感觉到里面的小生命正用脑袋一下下撞着蛋壳，像在敲一面战鼓。

他知道，当考核的号角吹响时，整个九域大陆都会听见，那声属于龙脉的，初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