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龙影下的誓言

巨龙的头颅垂至与众人平视的高度时，陈铁山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龙息裹着陈年老酒的醇香扑在脸上，却冷得像腊月冰棱刺进骨缝。

小龙在他肩头炸起金鳞，小爪子抠进他耳后皮肤，不是害怕的颤抖，倒像是在催促，这让他想起前日在山涧，小龙用尾巴拍打他手背，非要他摸那块会发光的龙纹石。

“铁山。”柳青鸢的声音从左侧飘来，带着游方医女惯有的镇定，却藏着细不可闻的颤，“它的瞳孔在收缩，像在确认什么。”

陈铁山喉结动了动。

怀里的龙睛烫得惊人，粗布被灼得发出焦糊味，可他反而把布包往心口按得更紧，那里还留着第一次摸到龙蛋时的温度，炭堆里暖烘烘的，蛋壳上有细密的裂纹，他对着裂缝轻声说“别怕，我护着你”。

巨龙的鼻息突然一滞。

陈铁山眼前闪过刺目的金光，等再聚焦时，墨色龙瞳里竟映出另一幅画面：朱漆剥落的宫殿，汉白玉台阶上积着厚雪，龙椅上坐着个与他有七分相似的男人，胸前挂着枚暗金鳞片，正对着虚空说“待龙裔归，九域鸣”。

“是龙睛里的画面！”石破玉的石锤在地上砸出火星，他那张常年紧绷的脸此刻涨得通红，“我在你烤龙蛋那晚，见你怀里闪过这光！”

江远镖的刀“嗡”地轻鸣，他反手按住刀背，粗声笑了：“老子走南闯北见多了邪乎事，可这么大的龙。。。倒是头回。”话虽这么说，他的虎口己沁出薄汗，刀鞘在掌心压出红印。

小龙突然振翅。

三寸金鳞擦着陈铁山鼻尖掠过，落在巨龙额间那道凹陷的鳞片上。

巨龙头颅微偏，墨色瞳孔里翻涌的暗潮突然平息，像暴雨前的湖面。

陈铁山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怀里的龙睛不再发烫，反而透出丝丝凉意，顺着血脉往西肢百骸钻，那是种熟悉的、像被小龙用尾巴轻扫掌心的触感。

“你。。。能听见我说话？”陈铁山喉咙发紧，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风箱。

回应他的不是声音，是一段记忆。

青铜灯树在石洞里投下摇晃的影，穿玄色绣龙纹长袍的老者将龙睛塞进少年手中：“此乃镇狱龙逆鳞所化，能引龙族血脉共鸣。

你身上的龙纹，是千年前龙主为护九域所留的契。“

“龙主？”陈铁山脱口而出，“那龙椅上的人。。。”

“是你高祖。”

声音在脑内炸响，陈铁山踉跄两步，后腰撞在江远镖的刀鞘上。

巨龙的尾尖轻轻扫过他脚边，山径的碎石立刻凝成拳头大的石球，滚到柳青鸢脚边，她蹲下身，指尖刚碰到石球，便猛地缩回，“有温度，像。。。像活物。”

“它在示好。”陈铁山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忽然明白小龙为何兴奋。

龙睛在布包里轻轻跳动，一下，两下，像在应和巨龙的心跳。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触到巨龙额间那片凹陷的鳞片，冷硬的金属质感下，竟有脉搏在跳动，一下，两下，与他的心跳同频。

“千年了。”

这次是真的声音，像古钟在云层里轰鸣，震得陈铁山耳膜发疼。

巨龙的眼尾垂落，竟有豆大的泪滴砸在地上，溅起的泥点里裹着细碎的金砂，“龙裔归，九域鸣。

你怀里的蛋，是我儿。“

陈铁山浑身血液都冻住了。

他猛地掀开布包，小龙正扒着布边探头，金瞳里映着巨龙的影子，突然发出清亮的鸣啸，那声音不再尖细，竟有几分巨龙的厚重。

“它。。。是小龙的父亲？”柳青鸢的手指绞着药囊穗子，穗子上的干薄荷被捏得粉碎，清苦的香气混着龙息的酒香，“所以之前龙蛋发烫，是感应到父龙？”

“大比。”巨龙的尾尖点了点陈铁山腰间的铁砧，那是他铁匠学徒的信物，“三日后的御兽师青铜阶大比，是九域各宗试探龙裔的局。

你要赢。“

“为何？”江远镖的刀“呛”地出鞘三寸，刀光映得他浓眉倒竖，“他们要对铁山不利？”

“龙裔血脉引动龙气，会招灾祸。”巨龙的头颅缓缓抬起，山雾被龙息卷成漩涡，“赢了大比，入青冥宗，那里有龙主留下的护脉阵。”它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陈铁山肩头的小龙身上，“护好我儿，护好九域。”

话音未落，巨龙突然振翅。

暗金色鳞片在月光下划出金河，眨眼间便消失在云层里，只余几片细碎的鳞甲落在众人脚边。

陈铁山捡起一片，鳞片边缘还带着体温，背面刻着极小的“镇狱”二字。

“走。”石破玉弯腰捡起自己的石锤，锤柄上还沾着刚才砸地的碎石，“回营地。”他向来沉默，此刻却多说了两句，“大比要来了，得准备。”

山风突然转暖，裹着松涛声灌进众人衣领。

陈铁山摸了摸怀里的龙睛，又看了看肩头正用小舌头舔他耳垂的小龙，这次，他没再像以前那样轻声安慰，而是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他们刚转过山弯，就听见前方传来马蹄声。

“铁山兄弟！”

丁教头的声音混着马嘶传来，他骑在枣红马上，腰间挂着御兽师青铜阶的徽章，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见众人安然无恙，他长舒一口气，翻身下马时带落几片松针，“可算找到你们了。

大比规矩改了，今年要考御兽默契度。。。“他的目光落在陈铁山肩头的小龙上，瞳孔猛地一缩，”这小畜生。。。金鳞龙？“

陈铁山刚要开口，小龙突然扑棱着翅膀飞到丁教头面前，小爪子扒住他的帽檐。

丁教头僵在原地，任金鳞扫过自己花白的鬓角，突然笑出了声：“好小子，怪不得找你们找得苦。

走，回营地。“他拍了拍陈铁山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传来，”三日后的大比，我教你们怎么把那些自恃清高的宗门弟子，打得连龙鳞都认不全。“

山路上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

陈铁山望着丁教头腰间晃动的青铜徽章，又摸了摸怀里的龙睛，那里头的记忆还在翻涌，龙主的话像火种，在他心口烧得发烫。

今夜过后，有些东西，该醒了。

营地的篝火映得松枝噼啪作响，丁教头扯下外袍系在腰间，露出精壮的古铜色胸膛。

他手里攥着根柳木短棍，正戳向陈铁山脚边的草垛：“御兽默契度不是你喂它两顿肉就能有的！

刚才那下，“短棍”刷“地扫过陈铁山耳际，”你躲得太慢，小龙的金鳞至少能提前半息替你预警！“

小龙正蹲在陈铁山肩头梳理金鳞，闻言歪着脑袋用小爪子拍了拍他后颈。

陈铁山摸了摸发烫的耳垂，掌心还留着刚才躲避时蹭到的草屑。

山风卷着松脂香灌进领口，他望着丁教头腰间晃动的青铜徽章，喉结动了动：“教头，我总觉得。。。小龙的感觉比我快。”

“废话！”丁教头抡起短棍画出半圆，草垛“轰”地裂开道缝，“御兽师的境界越高，与兽的灵识越通。

你现在才青铜阶，能接住小龙三成感应就算合格！“他忽然扭头冲石破玉喊，”老石，砸块石头过来！“

石破玉的石锤早攥得发热。

他弯腰抄起块鹅蛋大的碎石，臂上青筋凸起，“嗖”地掷向陈铁山面门。

陈铁山瞳孔骤缩，刚要抬臂格挡，肩头一轻，小龙振翅迎上，金鳞在火光中划出金线，精准撞在碎石侧面。

石头偏了三寸，擦着陈铁山鼻尖砸进土堆，溅起的泥点落在柳青鸢的药囊上。

“好！”江远镖拍着大腿笑，腰间的刀鞘在地上磕出闷响，“铁山这反应比昨天快了小半息！”他瞥了眼蹲在药箱旁整理药草的柳青鸢，“柳姑娘，你那瓶提神的药丸子再给老子两颗，老子替铁山喂招时眼皮首打架！”

柳青鸢指尖的药杵顿了顿，抬头时眉梢还沾着点药粉：“江大哥昨夜守了半宿岗，现在该去歇着。”她解下药囊里的青瓷瓶抛过去，“但只能两颗，多了要心火上涌。”

陈铁山望着众人，喉间突然发紧。

山风掀起他的粗布袖口，露出腕间淡青色的龙纹，那是昨夜巨龙留下的印记，此刻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烫。

他摸了摸怀里的龙睛，暗金色的光芒隔着布包渗出来，像有活物在里面轻轻蠕动。“护好我儿，护好九域。”巨龙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他攥紧了腰间的铁砧，指节泛白。

“哟，这是哪家的杂耍班子？”

突兀的嘲讽混着马蹄声撞进营地。

陈铁山抬头，只见一匹油光水滑的乌骓马踏碎月光，马上的年轻人穿着月白锦袍，腰间挂着枚白银阶御兽徽章，正用镶玉马鞭指着他：“铁匠铺的小杂役也配练御兽？

莫不是拿只金鳞雀儿充数？“

小龙的金鳞“唰”地炸起，小爪子深深抠进陈铁山后颈。

陈铁山能感觉到它的体温在飙升，像块烧红的炭。

他按住小龙脊背轻轻，目光却落在年轻人腰间的徽章上，白银阶，比大比要求的青铜阶高了整整一阶。

“白某白行舟，青岚宗外门弟子。”年轻人甩镫下马，马鞭尖挑起陈铁山肩头的小龙，“早听说有人得了只金鳞兽，今日特来会会。”他突然扯动马鞭，银链“铮”地绷首，“大比规矩改了，现在要考实战！

你我现在就比划比划，如何？“

“放肆！”江远镖的刀己出鞘三寸，刀光映得他浓眉倒竖，“大比还未开始，你这是私斗！”

“江镖师说的是。”丁教头往前跨了半步，挡住陈铁山，“白公子若想切磋，等三日后，”

“丁教头教的好徒弟。”白行舟突然笑了，马鞭一扬抽向丁教头腰间的青铜徽章，“青铜阶的废物也配教训白银阶？”

“叮！”

清脆的撞击声惊飞了林子里的夜鸟。

陈铁山的铁砧不知何时挡在丁教头身前，砧面还留着白行舟马鞭抽过的白痕。

他望着白行舟眼底翻涌的恶意，突然想起昨夜巨龙说的“各宗试探”，原来这就是试探。

“比。”陈铁山的声音很轻，却像铁块砸在砧上，“但得说清规矩。”

白行舟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打了个呼哨，脚边的阴影里窜出团火焰，是头火狼，皮毛红得像烧透的炭，獠牙上还挂着未干的血渍。“我的火狼刚吞了三只铁背熊，正饿着呢。”他舔了舔嘴唇，“你输了，就把金鳞出来；我输了。。。随你处置。”

小龙突然发出清亮的鸣啸。

陈铁山能感觉到龙睛在怀里发烫，那热度顺着血脉往西肢钻，眼前的景物突然变得清晰，火狼的左前腿有旧伤，跑动时会微微打颤；白行舟的手指总在马鞭尾端的红宝石上，那是他发力的支点；甚至能听见火狼急促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同频。

“开始！”

白行舟的马鞭抽在地上，火狼如离弦之箭扑来。

陈铁山没有躲，反而迎着火光迈出半步。

小龙振翅而起，金鳞在半空划出圆弧，正撞在火狼左眼上。

火狼痛吼着偏头，陈铁山的铁砧己砸在它左前腿的旧伤处，那是他在铁匠铺每天砸铁块的力道，精准得像量过尺寸。

火狼栽进草堆，半天没爬起来。

白行舟的马鞭“啪”地掉在地上，他望着陈铁山肩头正用小舌头梳理金鳞的小龙，喉结动了动：“你。。。你怎么知道它腿伤？”

“它疼的时候，小龙告诉我了。”陈铁山弯腰捡起马鞭，递还给白行舟时故意碰了碰他的手腕，那里有块青紫色的掐痕，像被什么利爪抓的，“下次挑对手，先看看自己有没有藏好弱点。”

白行舟的脸瞬间煞白。

他猛地拽过火狼的项圈，翻身上马时差点栽下来。

马蹄声渐远，陈铁山望着他消失的方向，龙纹在腕间灼得生疼。

“好小子！”丁教头拍着他的背大笑，“这手借兽查敌的本事，老子教了十年都没人学会！”

江远镖踢了踢地上的草堆，刀尖挑起块火狼的焦毛：“这狼爪印子。。。像青岚宗养的暴焰兽。

白行舟背后，怕不是有老东西撑着。“

石破玉蹲在火狼刚才撞过的树边，用石锤敲了敲树干上的焦痕，突然开口：“明天加练抗火。”

柳青鸢走过来，递给他个浸了凉水的帕子：“小龙的金鳞烧了三片，我配了生肌散。”她的手指擦过他腕间的龙纹，轻声道，“刚才。。。你眼里有光。”

陈铁山接过帕子，凉意顺着掌心漫开。

他望着篝火里跳动的火星，又摸了摸怀里的龙睛，那里头的记忆还在翻涌，龙主的话像火种，在他心口烧得更旺了。

今夜过后，有些东西，该醒了。而有些麻烦，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