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决战前夕夜

陈铁山的指甲几乎要陷进掌心的老茧里。

小龙伏在他肩头，龙鳞随着他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刚才那声龙吟震得窗纸还在簌簌发抖。

江远镖的马蹄声撞进院子时，他正盯着郭裁判溅在竹简上的墨渍，那团墨迹像极了青岚宗暗下来的心思。

“都来前院！”他扯着嗓子喊了一嗓子，声音比平日粗了三分。

话音未落，石破玉己经从偏房转出来，肩头还沾着石屑，手里的铁锤没来得及放下；柳青鸢提着药箱跨进门槛，发间的药囊晃出几缕艾草香，显然是从镇东的药铺赶回来的。

江远镖把腰间的刀“哐当”一声拍在石桌上，刀鞘撞出个豁口：“二十个黑巾人，五个兽笼。

老周头说他们绕了后山的野路子，估摸着后半夜能摸到镇外。“他粗糙的指节叩着桌面，”暴焰兽那味儿我熟，当年押镖遇过一回，爪子带沉水香，和孟教练身上那股子一模一样！“

石破玉突然开口，声音像两块粗石相磨：“砖。”他从怀里摸出半块青砖，表面还带着未干的石灰，“郭叔说要换的火阵砖，我多打了三百块。

前院后墙能砌两层，兽爪抓不穿。“他把砖往桌上一墩，震得茶碗跳起来。

陈铁山望着石破玉掌心的老茧，那是和自己一样，被铁锤砸出来的茧子。

他摸了摸小龙的下巴，龙鳞下的心跳像擂鼓：“青岚宗要在大比上做手脚，明的不行就来暗的。

咱们得守好两条线：一是营地，二是各自的状态。“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在柳青鸢脸上，”鸢儿，那些防烧伤的药。。。够不够？“

柳青鸢掀开药箱，取出个青瓷瓶晃了晃，药香混着硫磺味散出来：“前日在药铺翻到半坛冰蟾膏，配了薄荷和紫草。”她指尖划过陈铁山手背上的旧疤，那是去年打铁时溅的火星子烫的，“大比时若是动起手，暴焰兽的火毒最难清。

我昨夜熬了七盏解毒汤，每人每日晨午各一盏。“

江远镖突然扯了扯陈铁山的衣袖，压低声音：“铁山，我夜里带两个伙计去后山埋伏。

黑巾人要绕路，必经鹰嘴崖的窄道，“他拍了拍腰间的刀，”我这把雁翎刀，三年没见血了。“

“不行。”陈铁山按住他的手背，“你是镖师，护人比杀人要紧。

咱们的人都在明处，青岚宗的人在暗处。。。得把防线收紧。“他顿了顿，望向石破玉，”石大哥，后半夜你和我守前院，砖都砌在围墙根；江大哥带两个兄弟巡镇东镇西，每更敲梆子；鸢儿守药铺，万一有人受伤。。。“

小龙突然用脑袋蹭他的下巴，喉咙里发出咕噜声。

陈铁山低头，正撞进那双鎏金的龙睛，里面浮着片段，是龙主站在烽火台，望着远处腾起的兽吼说“人心若成兽，比万兽更难驯”。

他突然笑了，笑得有点涩：“咱们不是什么宗门禁地，可要是连自己人都守不住。。。”他攥紧小龙的爪子，“那还拿什么和青岚宗斗？”

接下来的三天像被抽了绳的陀螺，转得人睁不开眼。

陈铁山天不亮就带着石破玉砌墙，石破玉的铁锤砸得火星子乱飞，每块砖都被他用石粉混着牛血灌了缝；江远镖裹着夜行衣在镇子里转悠，靴底沾了露水又沾尘土，刀鞘上的豁口被他用布条缠了又缠；柳青鸢的药铺昼夜飘着苦香，她蹲在灶前熬药，额头的汗滴进药罐里，熬坏了三个砂锅。

小龙倒是闲不住。

它白天趴在新砌的墙上晒太阳，见着江远镖巡街就“噌”地跃过去，用尾巴卷他的刀鞘；夜里缩在陈铁山枕头边，龙鳞泛着暖光，把他冻得发凉的脚焐得热乎乎的。

有回陈铁山半夜起来解手，看见它蹲在院门口，龙睛盯着后山方向，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像在替他守夜。

大比前一日傍晚，郭裁判捧着个粗陶碗来药铺。

碗里盛着柳青鸢熬的解毒汤，他吹了吹热气，突然说：“青岚宗的人今早进了镇，住在西头的福来客栈。”他的手指抠着碗沿，“我今早去演武场，看见他们的人在火阵边上转。。。孟教练摸了摸砖，问我‘这砖怎么比前日的沉’。”

陈铁山正在帮柳青鸢收药瓶，闻言手一顿。

小龙从窗台上跳下来，绕着他的脚转了两圈，突然对着西方发出一声短促的龙吟。

“沉就对了。”石破玉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肩头的石屑落了一地，“我在砖里掺了陨铁砂，三百度的火烤不裂，暴焰兽的爪子。。。抓不动。”

柳青鸢把最后一坛冰蟾膏封好，抬头时发梢沾着药渣：“明日卯时三刻，大比开锣。”她把药箱递给陈铁山，指尖在他手背上按了按，“我给小龙也备了药，涂在龙鳞缝隙里，火毒进不去。”

江远镖踢开脚边的石子，刀鞘撞在门框上发出脆响：“老子今早去福来客栈转了圈，黑巾人都缩在屋里，兽笼锁得死。”他咧嘴笑，露出缺了颗的门牙，“不过他们的马厩里有动静，我往草料里撒了点巴豆，明早保准儿他们跑肚拉稀。”

陈铁山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演武场方向的旗杆被风扯得猎猎响。

小龙跃上他的肩头，龙纹在暮色里泛着微光，像团压不住的火。

“明儿。。。”他摸了摸小龙的脑袋，声音轻得像叹息，“该让他们看看，咱们的规矩。”

晚风卷着远处的更鼓声撞进院子，把柳青鸢晾在绳子上的药布吹得翻卷。

有人在镇外敲起了梆子，“咚，咚，”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混着小龙清越的龙吟，撞碎在渐起的夜色里。

演武场的沙土地被夕阳染成金红色时，陈铁山的粗布短打己被汗水浸透。

小龙伏在他肩头，龙鳞泛着琉璃般的微光，这是它进入战斗状态的征兆。

“青岚宗的暴焰兽擅长绕后突袭！”江远镖的雁翎刀划出半轮银月，刀风卷得石破玉新砌的临时石墙簌簌落灰，“铁山，你带小龙牵制正面，我和石大哥封左右！”话音未落，他足尖点地跃向左侧，刀鞘精准磕在假扮暴焰兽的杂役手腕上，那是他特意让人用兽皮裹的木棍，此刻正“当啷”坠地。

石破玉的反应比口令更快。

他抄起半块掺了陨铁砂的青砖，手臂肌肉虬结如盘起的铁索，“砰”地砸在右侧沙地上，碎沙飞溅间竟在地面犁出道半人高的土垄。“防爪。”他简短地说，目光扫过陈铁山身后，那里，柳青鸢的药囊正随着她的跑动晃出艾草香，指尖夹着的银针在夕阳下一闪，精准刺入“受伤”杂役的肩井穴，痛呼声戛然而止。

陈铁山喉结动了动。

三天前还各自为战的西人，此刻竟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串成了齿轮。

小龙突然发出清越的低鸣，从他肩头窜起，龙尾扫过“暴焰兽”头顶的红绸标记，那是他们约定的“击杀”信号。

演武场角落传来喝彩声，郭裁判举着竹筒的手微微发抖：“这默契。。。比青岚宗那几个毛头小子强多了！”

“收！”陈铁山抹了把脸上的汗，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轻颤。

江远镖的刀“呛啷”入鞘，石破玉弯腰拾起青砖，指腹着砖上被刀削出的白痕；柳青鸢蹲在杂役身边解针，发梢沾的药渣落进沙里，像撒了把星星。

小龙绕着众人飞了两圈，最后蜷回陈铁山颈窝，温热的龙息透过衣领钻进去，烫得他心口发疼，这是它在传递“安心”的情绪。

“陈兄弟。”

略带沙哑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陈铁山转身，见着个穿青布衫的老者，腰间挂着个褪色的药葫芦，正是前日在药铺见过的范医师。

老人的目光扫过众人：“郭裁判说你们要参加大比，我来给查查筋骨。”他指节叩了叩江远镖的右臂，“这处旧伤是三年前被暴焰兽爪挠的吧？

阴雨天会酸？“江远镖瞪圆眼睛：”您。。。您怎么知道？“

“脉门有淤。”范医师又转向柳青鸢，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按，“熬药时总用左手压药杵？

腕骨劳损了，明早用我给的乳香膏敷半个时辰。“他走到石破玉跟前，拇指按在对方后颈：”砸砖时总歪着左肩？

明日起每顿饭多吃半碗小米粥，养养脾。“最后轮到陈铁山，老人的手指抚过他手背上的旧疤：”打铁的茧子硬，可这道烫伤的疤。。。“他突然笑了，”倒是和我那当铁匠的徒弟一个毛病，总爱护着旁人先挡火星子。“

陈铁山喉头发紧。

他想起昨夜石破玉蹲在灶前替柳青鸢添柴火，想起江远镖把巡夜的厚斗篷塞给了自己，想起柳青鸢往他药汤里多放了半勺蜂蜜。。。范医师从药葫芦里倒出西粒朱红药丸：“这是宁神丹，大比前半个时辰含一粒。”他的目光扫过小龙，伸手摸了摸龙角，“小友这灵宠。。。血脉不纯，但筋骨扎实。”老人压低声音，“若遇着淬毒的火焰，让它把龙息往我给的瓷瓶里吐三口，那是冰魄草汁，能解三分火毒。”

暮色漫上来时，众人散了。

江远镖拍着范医师的肩膀往酒肆去，说是要请他喝两盅；石破玉蹲在墙角用砖磨自己的铁锤，火星子溅得像流萤；柳青鸢抱着药箱回铺子，走两步又回头喊：“铁山，明早我给你留了红糖姜茶！”陈铁山应了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这才沿着营地外的土坡往上走。

小龙趴在他肩头，龙鳞的光随着呼吸明灭。

陈铁山仰头，星空像撒了把碎银。

他想起初遇龙蛋时的雨夜，想起被青岚宗弟子羞辱时的不甘，想起石破玉把最后半块炊饼塞给他时说的“吃饱了才有力气砸砖”。

风掠过耳际，带着镇外稻田的清香，他突然笑了，原来所谓“团队”，不过是几个伤疤叠着伤疤的人，把后背交给彼此。

“唳，”小龙突然竖起龙颈，龙睛里的金芒骤亮。

陈铁山的肌肉瞬间绷紧，手按在腰间未出鞘的短刃上。

远处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踩碎了虫鸣，踩乱了风声。

他望着营地方向跳动的灯火，又低头看了眼小龙，它正用尾巴卷住他的手腕，轻轻拽了拽。

“走。”陈铁山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回跑。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像敲在他心尖上的鼓点。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听见小龙的低鸣，听见营地里传来江远镖的粗嗓门：“谁？！”而在这所有声音之上，有个更清晰的念头在他脑海里炸开，明天，该让他们看看，什么叫“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