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夜半的钢琴声

窗外，撕裂天穹的闪电余威犹在视网膜上灼烧，震耳欲聋的雷声在别墅的钢筋骨架里沉闷地滚动，如同巨兽濒死的喘息。餐厅里，惨白的顶灯光线凝固了一切。空气沉重得如同灌满了水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苏晚晴的头颅软软地垂靠在我臂弯里，重量冰冷而陌生。嘴角蜿蜒凝固的暗红血迹，像一条毒蛇留下的丑陋疤痕。那双刚刚睁开、映照着非人空洞与暗金纹路的眼睛，此刻紧紧闭合着，长睫在石膏般惨白的脸上投下死亡的阴影。刚才那金属摩擦般的“识别完成”和“初始化启动”，如同地狱的宣告，还在我的耳膜深处尖啸。

幻觉？不！

臂弯里这具躯体的冰冷僵硬是真实的。空气中弥漫的铁锈腥气是真实的。餐桌上那片溅射状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血渍，更是触目惊心、无法辩驳的真实！

“晚晴……”我的声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干涩嘶哑得不成样子。心脏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死死攥住，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尖锐的疼痛和灭顶的恐惧。指尖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再次小心翼翼地探向她的颈侧。那皮肤冰冷得如同深冬的岩石，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就在我的指腹即将触碰到那片死寂的刹那——

“唔……”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痛苦余韵的呻吟，如同风中残烛，从她染血的唇间艰难地溢出。

紧接着，那冰冷的身体在我怀里极其轻微地、痉挛般地抽动了一下！像一条被电流击中的鱼！

我猛地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她的眼皮剧烈地颤动起来，仿佛在与某种沉重的力量搏斗。几秒钟后，那浓密的睫毛如同被撕裂的帷幕，艰难地向上掀开。

露出的，不再是那吞噬一切光线的空洞黑洞，也不是濒死前布满血丝的混乱。那双眼睛……恢复了。

恢复成我熟悉的、属于苏晚晴的、带着温婉和一丝疲惫的琥珀色眼眸。

只是此刻，那琥珀色的眼底深处，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挥之不去的茫然和极度的虚弱。她的瞳孔缓慢地聚焦，如同刚刚从最深沉的噩梦中惊醒，视线最终落在我写满惊恐的脸上。

“林…峰？”她的声音极其沙哑微弱，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风箱里挤出来的，“我…我怎么了？头好痛……全身…好冷……”她试图动一下，立刻牵扯出更深的痛苦，眉头紧紧蹙起，染血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嘴里…好重的铁锈味…好难受……”

她茫然地看着我，又吃力地转动眼珠，看向餐桌上的狼藉和那片刺目的血渍。她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瞬间褪去最后一丝血色，只剩下纯粹的、孩童般的惊惧。“血？！谁…谁的血？发生…什么事了？！”

她的反应太真实了！真实的虚弱，真实的痛苦，真实的恐惧！就像五年来每一个生病或受到惊吓的夜晚！那个冰冷的、非人的“S-07”仿佛从未出现过，被彻底抹去，只剩下这个我熟悉的、此刻脆弱不堪的妻子。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这比面对一个纯粹的怪物更让人毛骨悚然！她……她不记得了？那个“初始化”的过程，抹掉了她作为“S-07”的记忆？还是说…这根本就是更高明的伪装？

“没…没事，”我强迫自己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努力带上安抚的意味，手臂下意识地将她冰冷颤抖的身体揽得更紧些，仿佛这样就能驱散那彻骨的寒意和心头的疑云。“你…你刚才突然晕倒了，可能…可能是最近太累了，低血糖？或者…实验室的辐射泄露后遗症？”我语无伦次地编造着理由，目光却不敢离开她的眼睛，试图从那层虚弱和茫然之下，捕捉到一丝一毫属于“S-07”的冰冷残留。

“晕倒？”苏晚晴虚弱地重复着，眼神依旧涣散而困惑，似乎完全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吐血。“可…可是血……”她的视线再次惊恐地投向那片血污，身体在我怀里又是一阵抑制不住的颤抖，仿佛那血迹是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别怕，别怕，”我拍着她的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同困兽，“可能是你摔倒时…磕到哪里了？或者…胃出血？对，一定是胃出血！你最近压力太大了！”我越说越快，试图用肯定的语气说服她，也说服自己。“我扶你回房休息，你需要躺下，需要医生……” 我必须把她带离这个“犯罪现场”！必须争取时间！必须弄清楚口袋里那瓶“真药”和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晚晴似乎被巨大的疲惫和混乱击垮了，没有力气再追问，只是虚弱地点了点头，将身体的重量完全倚靠在我身上。她的身体轻飘飘的，像一片随时会碎裂的叶子。

我半扶半抱着她，脚步沉重地走上楼梯。每一步都踩在冰凉的台阶上，也踩在自己狂乱的心跳上。经过囡囡紧闭的房门时，我的心脏猛地一抽！刚才的混乱和巨响，囡囡有没有被惊醒？她有没有听到什么？恐惧再次攫紧了我。

小心翼翼地将苏晚晴安置在主卧那张宽大柔软的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她沾血的风衣被我迅速剥下，卷成一团塞进衣柜深处。她里面穿着柔软的丝质睡裙，此刻也沾上了零星的血点，但我己无暇顾及。她闭着眼睛，眉头依旧紧锁，呼吸微弱而急促，似乎再次陷入了昏睡或半昏迷的状态。

我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口袋里的深棕色药瓶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贴着大腿的皮肤，不断提醒着我刚刚发生的一切。那个药片……到底是什么？它让“S-07”完成了“初始化”，却让“苏晚晴”陷入了濒死的痛苦和彻底的遗忘？这遗忘是永久的？还是暂时的？

巨大的谜团和冰冷的恐惧如同粘稠的沥青，将我层层包裹。尼采的话再次如幽灵般浮现：“那些杀不死我的，必使我更强大。” 可此刻，我只感到被一种无形的、远超理解的力量玩弄于股掌之间，脆弱得不堪一击。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证据！囡囡的画！染血的睡衣！还有……那个药瓶！必须立刻处理掉！

我最后看了一眼床上昏睡的苏晚晴，确认她没有醒来的迹象，然后像一道影子般无声地退出主卧，轻轻带上门。走廊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渐渐减弱的雨声。囡囡的房门依旧紧闭，里面没有声音，这让我稍稍松了口气。

我快步下楼，脚步放得极轻。餐厅里狼藉的血迹和玻璃碎片如同狰狞的伤口，在灯光下无声地控诉着。我没有时间清理。我的目标明确——厨房角落，那个通往地下室的隐蔽入口！

再次扑到沉重的橡木餐边柜旁，手指因为紧张而冰凉，摸索着那块活动地板边缘微小的凹槽。找到了！用力一抠！

“咔哒。”轻微的机括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黑洞洞的入口再次暴露在眼前，带着地下特有的阴冷潮湿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灰尘和铁锈的味道。我毫不犹豫，手脚并用地钻了下去，冰冷的铁梯硌着掌心。地下室的空间不大，堆满了废弃的家具、蒙尘的杂物箱，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唯一的光源是手机屏幕微弱的光。

我的目标——入口旁边那个拳头大小的废弃锅炉检修口！

我几乎是扑了过去，跪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将手机的手电光对准那个小小的、黑黢黢的洞口。借着光线，我急切地将手指探了进去，在里面急切地摸索。

指尖首先触碰到的，是粗糙的、带着灰尘的布料——是囡囡那件染血的粉色小兔子睡衣！我的心稍微落定一点。紧接着，我摸到了被揉成一团的硬纸——是那张画着“S-07”的恐怖画作！都在！它们还在！

但就在我试图将这两样东西掏出来时，指尖却意外地触碰到了一个硬硬的、冰冷的、金属质感的物体！它藏在睡衣和纸团的更深处，紧贴着检修口内壁！

什么东西？上次匆忙塞证据时，那急促的触感不是错觉！

我的心跳再次加速，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我小心翼翼地调整角度，用手指艰难地将那个异物往外勾。

终于，它被我的指尖带了出来，掉落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手机的光束立刻聚焦过去。

看清那东西的瞬间，我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了！

那是一个小巧的、做工极其精密的金属U盘。通体哑光黑色，没有任何标识，只在尾部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银色字母蚀刻：

**S-07**

S-07！又是这个编号！

这绝不是我和苏晚晴的东西！更不可能是囡囡的玩具！它是谁放进去的？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为什么藏在这个只有我知道的、废弃的检修口里？！是那个发神秘短信的人？还是……“S-07”自己？！

巨大的寒意如同冰水，瞬间从头顶浇灌到脚底！这地下室，这个自以为安全的藏匿点，原来也早己暴露在未知的视线之下！我就像一个自以为在黑暗中潜行的猎物，殊不知每一步都被猎手清晰地看在眼里！

我颤抖着手，几乎是带着一种自虐般的冲动，一把抓起了那个冰冷的U盘。它像一块来自地狱的碎片，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就在这时——

“嗡…嗡…”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不是来电，又是那种尖锐急促、如同危险警报的蜂鸣！

我手一抖，差点将U盘掉在地上。心脏狂跳着掏出手机。屏幕亮得刺眼。

一条新信息。发送者：空白乱码。

信息内容只有短短一行字，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证据处理完毕？好奇心会杀死猫。地下室…并不安全。”**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我的眼球！地下室…并不安全？！他（它？）知道我在这里！就在此刻！就在这个瞬间！这栋房子…不，是我周围的空间，到底被多少双眼睛监视着？！

巨大的、被彻底窥视和掌控的恐惧瞬间将我淹没！我猛地抬头，手机的光束如同受惊的野兽，疯狂扫射着地下室的每一个角落！堆积的杂物在光影中投射出扭曲怪诞的影子，像潜伏的妖魔。布满灰尘的墙壁，仿佛随时会睁开窥视的眼睛。空气里的霉味和铁锈味，似乎也混合进了某种冰冷的、非人的气息。

“谁？！出来！”我低吼出声，声音在狭窄的地下室里撞出空洞的回响，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绝望。握紧U盘的手心全是冰冷的汗水。

死寂。只有我自己粗重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没有人回答。只有手机屏幕那行冰冷的文字，如同墓碑上的刻痕，无声地嘲笑着我的恐惧。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恐惧达到顶点时——

“叮…咚…”

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音符，如同冰珠滴落在玉盘上，毫无预兆地穿透了地下室的厚重门板，飘了进来。

是钢琴声！

一个音符。清晰，干净，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

我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心脏骤停！

别墅里，只有囡囡的儿童房里，有一架小小的电子钢琴！囡囡睡着了！苏晚晴在主卧昏迷！这琴声……是谁弹的？！

“叮…咚…”

又是一声。间隔了几秒。同样的音符。单调，重复，如同某种冰冷的……呼唤？或者…某种程序的启动信号？

巨大的惊悚感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我再也无法忍受地下室的压抑和那无处不在的窥视感！必须上去！必须立刻确认囡囡的安全！

我像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猛地从地上弹起，甚至顾不上拍掉身上的灰尘，将那染血的睡衣、恐怖的画作和那个冰冷的S-07 U盘胡乱塞进居家服宽大的口袋里，跌跌撞撞地扑向铁梯，手脚并用地向上爬去！铁梯冰冷的触感和粗糙的棱角摩擦着皮肤，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无法抵消心头那灭顶的恐惧！

推开活动地板，狼狈地爬回餐厅。那单调冰冷的钢琴声，在空旷的别墅一层显得更加清晰了！

“叮…咚…”

还是那个音符。固执地重复着。来源……正是二楼，囡囡的房间方向！

我的血液几乎要凝固了！囡囡！她醒了吗？还是……有别的东西在她的房间里？！

“囡囡！”我失声大喊，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撕裂变调！再也顾不上任何掩饰和小心，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楼梯！脚步沉重地砸在台阶上，发出咚咚的闷响，在寂静的别墅里如同丧钟！

两步并作一步冲上二楼！囡囡的房门紧闭着！那单调冰冷的钢琴声，正清晰地从门缝里流淌出来！

“囡囡！开门！是爸爸！”我用力拍打着房门，心脏在喉咙口狂跳，几乎要呕吐出来！“开门啊！”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那持续不断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叮…咚…”声！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注满了西肢百骸！我再也顾不上了！后退一步，抬起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踹向门锁的位置！

“砰——！！！”

一声巨响！门板应声而开，狠狠撞在后面的墙壁上！

房间内柔和的夜灯光线倾泻而出。

眼前的一幕，让我如同被瞬间冻结的冰雕，僵立在门口，血液逆流，大脑一片空白！

囡囡小小的身体，穿着那身粉色的兔子睡衣，背对着门口，端端正正地坐在那架小小的电子钢琴前。

她的坐姿极其标准，脊背挺得笔首，小小的头颅微微低垂着，专注地看着琴键。这个姿势…完全不像一个五岁孩子随意的玩耍，更像一个…训练有素的演奏者？

更令人魂飞魄散的是她的右手。

那只小小的、肉乎乎的手，此刻正以一种极其稳定、精准到非人的姿态，抬起，落下。

食指，稳稳地、重重地敲击在中央C的白色琴键上。

“叮…咚…”

那个冰冷、单调、如同程序设定的音符，再次响起。

她似乎完全没有被身后破门的巨响惊动，依旧保持着那个专注的、近乎僵硬的姿势。然后，那只小小的手，再次抬起，落下。

“叮…咚…”

又是同一个音符。分毫不差。间隔精准得如同节拍器。

“囡…囡？”我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如同风中残烛。我艰难地迈步，向那个小小的背影靠近，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肩膀的瞬间——

囡囡的头颅，极其缓慢地、以一种完全不符合人体关节活动的方式，向后转动了近乎一百八十度！

一张毫无表情、如同精致人偶般的小脸，暴露在柔和的夜灯光线下。

她的眼睛睁得极大，瞳孔却异常地空洞、扩散，失去了所有属于孩童的灵动光彩，只剩下一种无机质的、冰冷的茫然。嘴角，极其僵硬地向上拉扯着，形成一个与画板上那个“S-07”苏晚晴如出一辙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笑容！

一个完全陌生的、如同电子合成般冰冷平板、没有丝毫起伏的童音，从她咧开的嘴里一字一顿地吐出：

“爸…爸…S…系…统…己…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