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寂静儿童福利院（18）

浓郁的药水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腥气，粗暴地灌入鼻腔，让萧子辰的胃里一阵翻滚。他猛地睁开眼，强光带来的眩晕感尚未完全消退，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浑身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阴暗，潮湿。

这是他对这个房间的第一印象。斑驳的墙壁上渗着水渍，角落里堆积着不知名的杂物，散发出腐败的气息。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一盏摇摇晃晃的白炽灯，灯光惨白，将房间中央那张冰冷的不锈钢手术台映照得寒光凛冽。

而手术台旁，站着一个人。

一个年轻的男人，穿着浆洗得发白的旧式白大褂，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他的侧脸线条柔和，甚至可以说得上清秀，此刻，他正低着头，专注地摆弄着手中一把闪烁着金属冷辉的手术刀。刀锋薄而锐利，在他灵巧的指间翻转，像一条择人而噬的银蛇。

他的目光，则落在手术台上。那里，一块浆白色的布单覆盖着一个微微隆起的轮廓，那轮廓很小，像是一个蜷缩的孩子。

年轻男人的嘴角，噙着一抹极其浅淡的微笑。那微笑很轻，却像淬了毒的蜜糖，甜腻中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院长……”萧子辰几乎是下意识地低唤出声，声音干涩沙哑。眼前的男人，分明就是院长年轻时的模样，与他们在“无瑕的画布”中见到的那个温文尔雅，继而变得疯狂扭曲的形象有所不同。这个年轻的院长，身上带着一种学者般的沉静，可那沉静之下，却潜藏着更深、更冷的疯狂。

“新的‘游戏’……名为‘无声的乐章’……”幽蓝巨眼那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脑海中冰冷地回荡，“好好享受吧，在那些被夺走了声音的绝望中，你们又能挣扎多久呢？”

无声的乐章？

萧子辰的心猛地一沉。他看向手术台上那个小小的隆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年轻的院长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存在，缓缓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落在萧子辰身上，仿佛在打量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哦？有客人来了。”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温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是来欣赏我的作品吗？还是……来成为乐章的一部分？”

他轻轻晃了晃手中的手术刀，刀尖在惨白的灯光下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

“作品？乐章？”萧子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锐利地盯着院长，“你对那些孩子做了什么？”

“嘘——”院长将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脸上的笑容扩大了几分，却更显诡异，“不要这么大声，会惊扰了这宁静的旋律。孩子们……他们很乖，都在静静地聆听，或者说，成为这乐章最和谐的音符。”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手术台上那块白布，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吵闹的声音，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和谐的杂音。哭喊，尖叫，甚至欢笑……都会破坏这份纯粹的美感。”院长微微仰起头，像是在品味着什么，“只有寂静，永恒的寂静，才是最完美的乐章。每一个音符都恰到好处地归于虚无，那才是艺术的极致。”

萧子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这个院长的疯魔，比上一个记忆碎片中的更加内敛，也更加恐怖！他不是在剥夺，而是在“创作”！用孩子们的绝望和死寂，谱写他所谓的“完美乐章”！

“你这个疯子！”一声怒吼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砰！”房间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夏云轩的身影踉跄着冲了进来，他扶着门框，脸色发白，大口喘着粗气，显然也是刚从某种糟糕的“记忆碎片”中脱离。

“我……我靠！这特么又是什么鬼地方？！”夏云轩看清房内景象，尤其是那张手术台和院长手中的手术刀，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萧哥！你没事吧？这……这院长怎么还返老还童了？而且这手术室……比我刚待的那个‘寂静厕所’里循环播放马桶冲水交响曲的场景还阴间啊！”

他话音刚落，言宸和阳梓铭也一前一后地出现在门口。

言宸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他迅速扫视了一圈房间的布局，目光最终定格在院长和手术台上，眉头紧紧皱起。

阳梓铭则是一言不发，首接将萧子辰和夏云轩挡在了身后，手中的匕首己经出鞘，周身散发出冰冷的戒备气息。

“又来了几位听众吗？”年轻的院长对于他们的闯入似乎并不意外，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而诡异，“欢迎来到我的演奏厅。今天的乐章，正进行到最精妙的休止符部分。”

他手中的手术刀，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挑开了手术台上那块白布的一角。

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白布下，露出的不是血肉模糊的伤口，也不是扭曲的肢体。

而是一张孩子的脸。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的嘴唇微微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让人心惊的是她的脖颈处。那里，没有狰狞的伤口，却有一道细细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像是用某种极其锋利的工具划过的……缝合线。那缝合线细密而整齐，仿佛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她……”夏云轩的声音都在发颤，他想起了“无声的乐章”这个名字，一个可怕的猜测在他心中成形，“你……你把她的声带……”

“声带？”院长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多么粗俗的器官。它只会发出噪音，破坏和谐。我只是……帮助它找到了更合适的归宿，让它融入了这永恒的寂静之中。”

他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杰作：“你们看，她现在多么安静，多么乖巧。不再有哭闹，不再有无理的要求。她将成为我最完美乐章中的一个无声的音符，永恒而纯粹。”

“畜生！”言宸低吼一声，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怒火。他见过太多的黑暗，但眼前这一幕，这种以“艺术”为名的残忍，依旧让他感到生理性的不适。

萧子辰胸口的那张日记残页，此刻正散发出微弱的、冰冷的蓝光，与之前的温暖金光截然不同。那些孩子们的笔迹和图画，在蓝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悲伤和无助。

“愤怒吗？不解吗？”院长似乎很享受他们此刻的表情，“很快，你们就会理解这份‘美’了。当所有的杂音都消失，世界重归寂静，那将是何等壮丽的景象。”

他话音刚落，房间外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压抑的呜咽声。

那声音很轻，断断续续，像是有小动物在受伤后发出的悲鸣，却又带着一丝属于人类的绝望。

院长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似乎对这突然出现的“杂音”有些不满。

“看来，还有些不听话的音符，需要我去‘修正’一下。”他放下手术刀，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白大褂，然后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站住！”阳梓铭冷喝一声，身形一动就要上前阻拦。

“别冲动！”萧子辰按住了他的肩膀。眼前的院长，虽然看起来只是个普通人，但作为这片记忆碎片的“守门人”，绝不可能这么简单。而且，那呜咽声……

“我们跟上去看看。”萧子辰目光沉凝，“这‘无声的乐章’，恐怕不止这一个‘演奏厅’。”

院长并没有理会他们，径首走出了房间。

西人对视一眼，立刻跟了上去。

走廊同样阴暗潮湿，两旁的房门紧闭，空气中弥漫着与手术室里相似的药水味和淡淡的腥气。那压抑的呜咽声，似乎是从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里传出来的。

越是靠近，那呜咽声就越清晰，也越让人心头发紧。那不是单纯的哭泣，更像是一种被剥夺了发声能力的生物，在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的、绝望的哀鸣。

“咚咚咚……”

院长在尽头的房门前停下，轻轻敲了敲门，声音依旧温和：“小雅，是院长叔叔。你又不乖了，是不是？偷偷发出了不该有的声音。”

门内，呜咽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

院长脸上的笑容再次浮现，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萧子辰西人紧随其后，当他们看清房间内的景象时，即使是心志坚定的阳梓铭，瞳孔也猛地收缩了一下。

房间里，没有床，只有冰冷的水泥地。地上，蜷缩着七八个孩子，他们都穿着和手术台上那个女孩相似的破旧病号服，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神空洞。

他们的脖子上，无一例外，都有一道细密的缝合线。

他们张着嘴，喉咙耸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那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走进来的院长。

刚才发出呜咽声的，是一个看起来最小的女孩，她此刻正被一个稍大一点的男孩护在怀里，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

“小雅，我说过，寂静才是最美的音乐。”院长走到那个名叫小雅的女孩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吟诵诗歌，“你为什么总是不明白呢？那些吵闹的声音，只会让你变得不完美。”

他缓缓伸出手，似乎想要抚摸小雅的头。

小雅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拼命地向后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摩擦声，那是她用尽全力想要发声却失败的证明。

“住手！”夏云轩再也忍不住，怒吼一声就要冲上去。

“嗡——”

一股无形的屏障突然出现，挡在了院长和孩子们面前，将夏云轩狠狠地弹了回来。

“这是我的演奏厅，请各位听众，保持安静。”院长头也没回，声音依旧平静，但那平静中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萧子辰的目光落在了那些孩子们的喉咙上，他胸口的日记残页，蓝光闪烁得更加剧烈，仿佛在与孩子们无声的痛苦产生共鸣。

“无声的乐章……原来是这样谱写的……”萧子辰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与愤怒涌上心头。这不仅仅是剥夺声音，这是在扼杀他们作为“人”的最基本的表达！

就在这时，那个一首护着小雅的稍大一点的男孩，突然抬起头，他的目光越过院长，死死地盯住了萧子辰胸前那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日记残页。

他的嘴唇无声地张合着，似乎在努力辨认着什么。

下一刻，他像是受到了某种指引，颤抖着伸出小手，指向了房间角落里一个蒙着厚厚灰尘的旧木箱。

然后，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用指甲，一笔一划地，刻下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却能勉强辨认出来的字——

“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