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深渊回响Ⅳ

那扇“门”静静地悬浮在前方无尽的黑暗与扭曲光影的中央，像一个巨大而沉默的宇宙漩涡。构成门扉的，是无数变幻不定的符号和光线，它们以一种超越几何学常理的方式交织、流动、重组，仿佛每一瞬间都在生灭，每一次闪烁都蕴藏着一个世界的奥秘。古老、，却又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的极度危险气息，仿佛门后连接着一片不可揣测的未知。

脚下的石径，就在距离这扇诡谲的“门”约莫十余步的地方，戛然而止。前方，是更加浓稠、更加深邃的黑暗，仿佛整个宇宙的虚无都汇聚于此，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吞噬感。

“路……路怎么又没了？！”夏云轩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他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跌进那片能吞噬一切的黑暗里，“这破神殿是跟咱们玩‘跳房子’上瘾了是吧？一步一个坎，下一步是不是首接就是‘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了？”

阳梓铭的脸色也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紧盯着那扇由光影与符号构成的“门”，沉声道：“这应该就是铭文上所说的‘第三阶梯’的入口——通往‘新生’的门户。但‘献祭旧我之形，拥抱未知之变’……这代价，未免太过……”他没有说下去，但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萧子辰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扇“门”上，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脑海中，那句“献祭……即是……新生……”的规则预知，如同洪钟大吕般在他意识深处轰然炸响，与石板铭文上的字句交织回荡。

“献祭旧我之形……”他低声呢喃，眉头紧锁。这个“形”，究竟指的是什么？是肉体凡胎？是记忆情感？还是……他们作为“人类”的根本认知？如果说“忘川”考验的是他们对固有障碍的“遗忘”，“寂语”考验的是他们对外界干扰的“屏蔽”，那么这“新生”所要求的“献祭”，无疑是釜底抽薪，首指他们存在的根基。

“旧我……难道要把咱们仨都格式化了？恢复出厂设置？”夏云轩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发干，“萧哥，阳哥，我跟你们说，我这‘旧我’里可有不少宝贝，什么限量版游戏存档啦，熬夜写的代码啦，还有我妈做的红烧肉的味道……这要是都没了，那我还是我吗？那不成行尸走肉了？”他试图用插科打诨来掩饰内心的恐惧，但颤抖的尾音却出卖了他。

“‘形’，在古代哲学中，可以指物质形态，也可以指事物的本质规定。”阳梓铭冷静地分析道，但他的眼神中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神殿的规则，似乎在逼迫我们不断剥离对‘自我’的固有认知。从‘看见’的真实，到‘听见’的真实，再到……‘存在’的真实。”

萧子辰没有说话，他能感觉到，手腕上的【守护之链·雏形】正剧烈地颤动着。幽蓝色的光芒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而中央那点微弱的金色善念，则像是风暴中的灯塔，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温热感，既有强烈的警告，又夹杂着一丝……微弱却清晰的指引。

警告，是因为“献祭”本身蕴含的巨大风险，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而那丝指引……萧子辰闭上眼睛，努力去捕捉那金色善念传递过来的细微波动。

它并非语言，也非图像，而是一种纯粹的“意”。一种趋向于“空”与“融”的意境。

“‘献祭旧我之形，拥抱未知之变’……‘唯有破而后立，方能融入神殿之真我’……”萧子辰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两句话。

“破”，而后“立”。“融入神殿之真我”。

难道说，这“献祭”，并非单纯的毁灭或舍弃，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遗忘”？遗忘掉那个被经验、被记忆、被固有观念所束缚的“旧我之形”，从而为“未知之变”腾出空间，最终达到与“神殿之真我”的某种契合与理解？

他猛地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道明悟的光芒。

“或许，我们都理解错了‘献祭’的含义。”萧子辰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神殿的第一阶梯‘忘川’，要求我们‘舍弃来时之路，忘却身后之影’，我们通过‘遗忘’那道裂隙的‘障碍’属性，找到了真实的路。第二阶梯‘寂语’，要求我们‘摒弃凡俗之音，沉静内心之噪’，我们通过‘遗忘’那些虚假的低语和诱惑，听到了‘真实的低语’。”

“那么，这第三阶梯‘新生’，所要求的‘献祭旧我之形’，会不会也是一种‘遗忘’？遗忘我们对‘自我’的固有形态、固有认知、固有界限？”

夏云轩听得一愣一愣的：“萧哥，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把自己给忘了？这……这不就成了失忆了？那跟格式化有啥区别？”

“不完全是失忆。”萧子辰摇了摇头，目光重新投向那扇变幻莫测的“门”，“更像是一种……‘清空’。清空我们脑海中对‘我是谁’‘我应该是什么样子’的预设答案。铭文上说，‘唯有破而后立，方能融入神殿之真我’。如果我们紧抓着‘旧我’不放，又如何能‘立’起‘新我’，如何能‘融入’那所谓的‘神殿真我’？”

阳梓铭眼中精光一闪，似乎也领悟到了什么：“你是说，‘旧我之形’，指的是我们意识的‘容器’形态？我们必须打破这个固有的‘容器’，才能接纳‘未知之变’所带来的‘新内容’，从而达到‘新生’？”

“有点那个意思。”萧子辰点头，“【守护之链】的指引，似乎也在告诉我，这种‘献祭’并非指向毁灭，而是指向一种……‘蜕变’。就像蝉必须蜕去旧壳，才能获得新生一样。那个‘旧壳’，就是我们的‘旧我之形’。”

“蜕……蜕壳？”夏云轩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脸上露出了既惊悚又好奇的表情，“那……那要怎么蜕？难道要我们像蛇一样，在地上打滚，然后‘咻’地一下，钻出来一个全新的自己？这也太玄幻了吧！而且，万一蜕出来的不是人怎么办？变成一只大扑棱蛾子？”

萧子辰被他逗得有些想笑，但眼下的情势却不容他有丝毫松懈。他能感觉到，那扇“门”散发出的吸引力越来越强，仿佛在呼唤着他们，去拥抱那未知的命运。而门后，极有可能就隐藏着关于“古神残响”的关键线索，甚至……就是“古神残响”本身的一部分！

这个诱惑太大了。

“关键在于‘拥抱未知之变’。”萧子辰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我们不能预设‘新生’之后会是什么样子，也不能抗拒这种改变。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主动‘献祭’掉那个固守过去的‘我’，以一颗空明、接纳的心，去迎接即将到来的‘未知’。”

他说着，缓缓向前踏出了一步，来到了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边缘，距离那扇光影之门仅有数步之遥。

“萧哥！”夏云轩紧张地喊了一声。

萧子辰没有回头，他能感觉到，随着他下定决心，手腕上的【守护之链·雏形】的颤动反而平缓了下来，那点金色善念的光芒变得更加柔和而明亮，如同一股温暖的溪流，注入他的意识，带来一种奇异的宁静与勇气。

他闭上了眼睛，开始尝试萧子辰所说的那种“遗忘”和“清空”。

他不再去想自己是萧子辰，不再去想自己是“墟城档案管理员”，不再去想那些过去的经历、情感、记忆……他努力将自己的意识从这些“标签”和“定义”中剥离出来，如同将一件穿了很久的旧衣服脱下。

这个过程异常艰难。每当他试图“遗忘”一部分自我，那些与之相关的记忆和情感就会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试图将他重新拉回“旧我”的牢笼。

但他没有放弃。他想起了“忘川”的裂隙，想起了“寂语”的低喃。每一次“遗忘”，都带来一次“真实”的显现。

渐渐地，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仿佛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透明，如同漂浮在无垠的宇宙中，没有固定的形态，没有明确的边界。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站在他身后的夏云轩和阳梓铭，骇然地看到，萧子辰的身体周围，开始弥漫起一层淡淡的、如同水波般的光晕。他的身形，在那光晕的笼罩下，竟然开始变得有些模糊、有些……不真实！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在空气中一般。

“萧……萧哥？！”夏云轩的声音都变了调，他想冲上去，却被阳梓铭一把拉住。

“别过去！看那扇门！”阳梓铭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震惊。

只见前方那扇由无数变幻不定的符号和光线交织而成的“门”，在萧子辰进入那种特殊状态之后，其表面的符号流转速度骤然加快，光芒也变得愈发炽盛！门扉中央，那些扭曲的光影开始剧烈地盘旋、收缩，仿佛正在凝聚成一个……通道！

一股难以言喻的、既古老又充满生机的气息，从那正在形成的通道中弥漫开来。

萧子辰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并没有发生实质性的改变，但他对自身和周围世界的感知，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灵魂都变得轻盈而敏锐。

而那扇“门”，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单纯的符号与光影的混乱组合。他能“看”到那些符号背后所蕴含的磅礴信息流，能“听”到那些光线震颤所发出的宇宙和弦。

“门……在回应我……”萧子辰喃喃自语。

他明白了。所谓的“献祭旧我之形”，并非是要毁灭自我，而是要打破自我设限的“认知之壳”，以一种更开放、更本源的姿态，去与这神殿的“规则”进行同调。

“它在邀请我们……进入‘新生’。”萧子辰转过头，对夏云轩和阳梓铭说道，他的眼神清澈而深邃，仿佛蕴藏着一片初生的星空，“但这条路，一旦踏出，可能就真的……回不去了。”

夏云轩看着萧子辰，又看了看那扇己经隐约洞开一丝缝隙，透出难以形容的奇异光芒的“门”，脸上的表情无比复杂。恐惧、犹豫、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萧子辰的决然所点燃的，破釜沉舟的勇气。

“妈的……老子连寂静儿童福利院的鬼娃娃都亲手抱过了，还怕这个？”夏云轩一咬牙，狠狠地说道，“不就是‘格式化’嘛！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萧哥，阳哥，咱们……一起？”

阳梓铭的目光在萧子辰和那扇门之间逡巡片刻，最终点了点头，眼神中闪烁着对未知的探求与一丝决绝：“‘拥抱未知之变’……这本身，或许就是我们此行的最大意义。”

萧子辰微微一笑，重新转向那扇缓缓洞开的“新生之门”。

门内的光芒越来越盛，仿佛有一个全新的宇宙正在其中孕育。那股来自“古神残响”的微弱感应，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知道，门后等待他们的，将是无法想象的挑战与机遇。

没有再犹豫，萧子辰深吸一口气，毅然迈出了脚步，踏向了那扇通往“新生”与未知的门扉。

在他踏入的瞬间，那扇门的光芒骤然暴涨，将他的身影完全吞噬。紧接着，夏云轩和阳梓铭也相继跟上。

当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后，那扇由光影与符号构成的巨门，在一阵剧烈的扭曲之后，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悄然消散在无尽的黑暗虚空之中。

遗忘神殿的第三阶梯，他们己然踏入。

而等待他们的“新生”，究竟会是怎样的景象？那所谓的“神殿之真我”，又隐藏着何等惊天的秘密？而他们所追寻的“古神残响”，是否就在这“新生”的尽头？

一切，都还是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