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青溪村

青溪村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山脊后，青溪村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蝶娘跟在云芷身后，脚步因为不适应草鞋而略显蹒跚。随着距离的拉近，村庄里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犬吠声、孩童的嬉闹声、妇人呼唤家人吃饭的喊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曲蝶娘从未听过的生活乐章。

"这就是人类聚居的地方吗？"蝶娘停下脚步，蓝紫色的眼眸在暮色中微微发亮。

云芷回头看她，嘴角挂着温柔的笑意："嗯，这就是我的家。村里有三十多户人家，大多以采药或耕种为生。"她注意到蝶娘紧绷的肩膀，轻声问道："你紧张吗？"

蝶娘诚实地点点头："声音太多了，气味也很复杂。作为蝴蝶时，我的感官比人类敏锐许多。"

云芷恍然大悟："我没想到这一点。"她思考片刻，从腰间取下一个小香囊，"这是我自己配的安神香，你闻闻看，或许能帮你过滤一些杂味。"

蝶娘接过香囊，轻轻嗅了嗅。一缕清甜的草药香气钻入鼻腔，瞬间冲淡了周围混杂的气息。她惊讶地睁大眼睛："真的有用！这是什么？"

"薰衣草加甘菊，还有一些其他草药。"云芷笑着说，"我自己也常常被太多声音困扰，这个香囊能让我平静下来。"

蝶娘将香囊系在腰间，感激地看着云芷："你懂得真多。"

云芷的脸微微泛红："只是些粗浅的草药知识罢了。走吧，天快黑了。"

两人走进村庄时，几个正在玩耍的孩童突然停下游戏，好奇地盯着蝶娘看。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怯生生地指着蝶娘问："云芷姐姐，这个漂亮姐姐是谁呀？她的头发颜色好奇怪。"

云芷蹲下身，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小桃，这是蝶娘姐姐，是我的...远方表妹，来村里住一段时间。"她转向蝶娘，眨了眨眼，"蝶娘，这是小桃，村里最可爱的孩子。"

蝶娘学着云芷的样子蹲下，却因为不习惯这个姿势而差点摔倒。她稳住身体，认真地对小女孩说："你好，小桃。我的头发是天生的。"

小桃咯咯笑起来："姐姐真有趣！"她大胆地伸手摸了摸蝶娘的头发，"像丝绸一样滑！"

其他孩子见状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着问题。蝶娘被孩子们的热情弄得不知所措，求助地看向云芷。

云芷笑着解围："好了，孩子们，蝶娘姐姐刚来，很累了。改天再和她玩好不好？"她拉起蝶娘，向孩子们挥手告别。

离开孩童们后，蝶娘小声问："为什么他们对我这么好奇？"

"因为你是生面孔，而且..."云芷指了指蝶娘的头发，"在人类中，这种颜色的头发非常罕见。再加上你的眼睛在暗处会微微发亮，难免引人注目。"

蝶娘若有所思："原来如此。我需要改变外貌吗？"

云芷摇摇头："不用，我会告诉大家你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那里的人长相与我们有些不同。"她顿了顿，"不过，你得记住，在人类面前不要展露翅膀，那会引起恐慌。"

蝶娘郑重地点头："我记住了。"

两人沿着村中主路前行，不时有村民向云芷打招呼，同时好奇地打量着蝶娘。云芷一一回应，并向他们介绍蝶娘是她的远亲。大多数村民都友善地点头致意，只有少数人眼中闪过怀疑的神色。

转过一个弯，一座简陋但整洁的小院出现在眼前。院墙由石块垒成，院内有一间茅草屋顶的主屋和一间小厨房，墙角种着几株草药，在暮色中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到了，这就是我家。"云芷推开木栅栏门，示意蝶娘进去。

蝶娘踏入小院，立刻被角落里的草药吸引。她轻盈地走过去，俯身轻嗅："白芷、黄芩、金银花...都是很好的药材。"

云芷惊讶地放下竹篓："你认识草药？"

"作为蝴蝶时，我常在花间飞舞，久而久之就记住了各种植物的特性。"蝶娘用手指轻轻触碰一朵金银花，"这株快开了，明早就能采收。"

云芷眼中闪过赞叹："你真厉害。我花了三年才学会辨认这些草药呢。"她走向主屋，"进来吧，我给你找些合身的衣服。"

蝶娘跟着云芷进入屋内。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很整洁。一张木床靠墙摆放，旁边是个简陋的衣柜。窗前有一张方桌，上面散落着一些晒干的草药和研磨工具。墙角有个小火塘，里面的炭火还闪着微光。

云芷点亮油灯，暖黄的光线立刻充满了小屋。蝶娘好奇地盯着跳动的火焰，突然展开翅膀扇了扇。

"别！"云芷急忙阻止，但己经晚了——火苗被蝶娘翅膀带起的风吹得剧烈摇晃，差点熄灭。

蝶娘困惑地收起翅膀："怎么了？"

"人类用油灯照明时，不能用翅膀扇风。"云芷耐心解释，"火会被扇灭，或者更糟，引燃其他东西。"

蝶娘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作为蝴蝶时，我们不需要火，所以我不了解它的特性。"

云芷从衣柜里翻出一套淡青色的衣裙："这是我去年做的，有点小了，你应该能穿。"她递给蝶娘，"先换上吧，我去烧些热水给你洗澡。"

"洗澡？"蝶娘接过衣服，疑惑地重复。

云芷笑了："就是用水清洁身体。人类每天都要洗澡，保持干净。"

蝶娘点点头，开始研究如何穿上这套复杂的衣物。云芷看着她笨拙的样子，忍不住上前帮忙："这是里衣，先穿这件...对，然后系带子...这是外裙..."

在云芷的帮助下，蝶娘终于穿戴整齐。淡青色的衣裙衬得她蓝紫色的长发更加醒目，在灯光下宛如一幅水墨画。

"真好看。"云芷由衷地赞叹，"等我明天去集市，再给你买些布料做新衣服。"

蝶娘低头看着自己的新装扮，轻轻转了个圈："人类的衣服比想象中舒服。不过..."她皱了皱眉，"有点束缚感，尤其是这里。"她指了指胸口。

云芷噗嗤一笑："那是束胸，所有女孩子都穿的。习惯了就好。"她走向厨房，"我去准备热水，你可以先熟悉一下屋子。"

蝶娘在云芷离开后，好奇地打量着屋内的每一件物品。她轻轻触摸粗糙的木质桌面，闻了闻晒干的草药，甚至尝试着坐了一下床铺——这个举动让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好软！"她小声惊叹，用手按压着床铺，"比树洞舒服多了。"

不一会儿，云芷提着热气腾腾的木桶回来："水好了，来洗澡吧。"

她在屏风后放好木桶，加入冷水调好温度，又撒了一把干花瓣。蝶娘好奇地凑近水面，看着漂浮的花瓣："这是...喝的？"

云芷忍俊不禁："不是，是用来沐浴的。你先脱衣服，然后进到水里，用这个皂角清洁身体。"她示范了一下用法，"我去准备晚饭，你有不明白的就叫我。"

蝶娘点点头，等云芷离开后，她学着刚才看到的样子脱下衣服，小心翼翼地踏入木桶。温热的水包裹住她的身体，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感。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原来这就是洗澡..."她拿起漂浮的皂角，学着云芷的样子擦拭身体。花瓣的香气随着蒸汽升腾，让她想起曾经栖息过的花丛。

洗到一半，蝶娘突然注意到水面上漂浮着一层淡淡的蓝色荧光。她好奇地用手指搅动，荧光随着水波荡漾开来，美得不可思议。

"这是我的鳞粉..."她恍然大悟，"化为人形后，鳞粉依然存在。"

正当她出神时，云芷的声音从屏风外传来："蝶娘，需要加水吗？"

蝶娘还没来得及回答，云芷己经探头进来。两人西目相对，云芷的目光落在水中的荧光上，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这是..."

"我的鳞粉。"蝶娘坦然道，"作为蝴蝶时的特征之一，看来化为人形后也保留了下来。"

云芷走近，伸手轻轻触碰水面，指尖沾上了蓝色的荧光："真美...像星空一样。"

蝶娘看着云芷专注的侧脸，突然问道："你不害怕吗？知道我不是人类后。"

云芷抬起头，眼中没有丝毫恐惧："为什么要害怕？美丽的东西不都是危险的。况且..."她笑了笑，"你连火会熄灭都不知道，能有什么危险？"

蝶娘也笑了："你说得对。我对人类世界几乎一无所知。"

"好了，快洗完出来吃饭吧。"云芷拍了拍手，"我做了野菜汤和糙米饭，你应该会喜欢。"

等蝶娘穿好衣服出来时，小方桌上己经摆好了简单的饭菜。一碗冒着热气的野菜汤，一碟糙米饭，还有一小盘腌制的萝卜干。虽然简陋，但香气扑鼻。

蝶娘学着云芷的样子坐在桌前，好奇地观察着人类进食的工具："这个弯曲的小棍子是..."

"筷子。"云芷拿起自己的那双示范，"用来夹食物的。第一次用可能会不习惯，你可以先用勺子。"她递给蝶娘一个木勺。

蝶娘接过勺子，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汤送入口中。温热的液体带着野菜的清香和少许咸鲜，味道比她想象中丰富得多。

"好喝！"她由衷地赞叹，又迫不及待地尝了口米饭，"这个白色的颗粒是什么？口感很特别。"

"那是大米，人类的主食之一。"云芷解释道，"把稻谷去壳后就是大米了，煮熟后就是我们吃的饭。"

蝶娘一边吃一边问着各种问题，云芷耐心地一一解答。这顿饭吃了很久，但两人都乐在其中。

饭后，云芷收拾好碗筷，两人坐在门前的石阶上乘凉。夜空中繁星点点，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和虫鸣。

"人类的一天就是这样度过的吗？"蝶娘仰头望着星空问道。

云芷点点头："差不多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吃饭睡觉，日复一日。"

"听起来很规律。"蝶娘轻声说，"比独自在深山修行充实多了。"

云芷侧头看她："你之前...一首都是一个人吗？"

"嗯。"蝶娘的目光变得遥远，"最初有几只同族的蝴蝶，但它们寿命短暂，很快就离世了。后来我开了灵智，能够修行，就更难找到同伴了。"她转向云芷，"你呢？你说过你也孤独。"

云芷抱膝而坐，下巴抵在膝盖上："我父母在我十岁时进山采药，遇到了山崩...再也没回来。村里人虽然照顾我，但总觉得我是个累赘。只有草药愿意听我说话，不会用怜悯的眼神看我。"

蝶娘不太明白"怜悯"是什么意思，但她能感受到云芷话语中的苦涩。她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轻轻搭在云芷肩上："现在你有我了。"

云芷抬起头，月光下她的眼睛闪闪发亮："是啊，现在我有你了。"她突然站起身，"对了，我有个东西要给你看！"

她跑进屋里，不一会儿拿着一个小木盒回来。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精致的银质发簪，簪头雕刻着蝴蝶的图案。

"这是我母亲留下的。"云芷轻声说，"她最喜欢蝴蝶，说它们象征自由和蜕变。"她将发簪递给蝶娘，"我想...它更适合你。"

蝶娘接过发簪，借着月光仔细端详。银质的蝴蝶栩栩如生，翅膀上的纹路清晰可见，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芒。

"太美了..."蝶娘轻声说，"但我不能收。这是你母亲的遗物。"

云芷摇摇头："正因如此，我才想给你。母亲若知道她的发簪戴在一位真正的蝶仙头上，一定会很高兴的。"她站起身，绕到蝶娘身后，"来，我帮你盘发。"

蝶娘安静地坐着，感受云芷的手指在她发间穿梭。不一会儿，云芷满意地说："好了！"

蝶娘伸手摸了摸，原本披散的长发被巧妙地挽起，用发簪固定住，只留下几缕发丝垂在耳际。

"感觉如何？"云芷问。

"有点重，但很舒服。"蝶娘转头看向云芷，"谢谢你，云芷。这是我收到的第二件人类礼物。"

云芷笑着坐回她身边："以后还会有很多的。"

夜深了，两人回到屋内。云芷铺好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家只有一张床，今晚我们得挤一挤了。"

蝶娘好奇地看着床铺："人类睡觉都躺着吗？"

"嗯...不然呢？"云芷困惑地反问。

"作为蝴蝶时，我都是倒挂在树枝上睡的。"蝶娘认真地说。

云芷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你今晚试试人类的睡法吧，保证更舒服。"

两人并肩躺在床上，盖着薄被。蝶娘起初很不习惯这种睡姿，但渐渐地，柔软的床铺和身边云芷均匀的呼吸声让她放松下来。

"云芷，"她小声问，"明天我们要做什么？"

"嗯..."云芷迷迷糊糊地回答，"带你去集市...认识村里人...采草药..."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平稳的呼吸声。

蝶娘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听着身边人类少女的呼吸声，感受着这个陌生又温暖的小屋。一万年来，她第一次不是独自入眠。这种体验新奇而美好，让她心中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静静地注视着这座安静的小村庄，注视着这间小屋中两个相偎而眠的少女——一个是修行万年的蝶妖，一个是孤独的人类采药女，两个本不该有交集的灵魂，却在这个夜晚找到了彼此。

而在村庄的另一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站在自家庭院中，目光锐利地望向云芷小屋的方向。他手中握着一枚古老的铜镜，镜面上隐约闪烁着蓝色的微光。

"妖气..."老者喃喃自语，"青溪村平静了这么多年，为何突然..."

夜风吹过，带来远处山林的沙沙声，仿佛在回应老者的疑问，又仿佛只是大自然无心的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