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红叶渡魂断香魂

红叶渡魂断香魂

卯时三刻，青崖乌桕树的树皮裂开细纹，桕言从中走出，发间别着一片永不褪色的红叶。他在山脚下的溪流照见自己模样——褪去少年的青涩，眉眼间多了几分书生气，青衫换作月白儒袍，腰间悬着刻有“桕”字的竹牌，倒像是游学的书生。

“此次下山，需得按凡人规矩行事。”袖中的青蛇化作玉扳指，传来冷冰冰的传音，“若再滥用灵力，别怪我将你行踪报与仙界。”

桕言轻笑，指尖拂过路边的蒲公英：“不过是寻几个人，能有何难？”话音未落，蒲公英突然逆风而起，在他掌心聚成一幅薄纱地图，清晰标出十里外“临河镇”的位置——那是阿娘的娘家所在。

临河镇正值早市，油条铺的热气混着胭脂香扑面而来。桕言攥着阿娘当年绣的帕子，在人群中辨认着相似的面容，忽闻街角传来哭喊声。抬眼望去，一群人正围着一口薄棺，棺材上盖着的白布下，渗出点点黑血。

“又一个暴毙的？”“听说死时七窍流血，状如厉鬼！”议论声中，桕言注意到棺材旁跪着个绿衫女子，发间插着的正是阿娘惯用的银步摇。

“这位姑娘......”桕言刚要开口，女子忽然晕倒在地。他伸手接住，嗅到她发间有股若有若无的腐叶味，指尖触到她后颈时，竟有一片细小的鳞片闪过。

“让开！让开！”马蹄声由远及近，沈砚清骑着黑马拨开人群，腰间佩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跳下马时，目光与桕言相撞，瞳孔骤缩：“你......”

“沈公子别来无恙。”桕言将女子交给稳婆，“这位姑娘可是姓林？”

沈砚清皱眉：“她是林府三小姐林墨染，半月前突然染病，今日晨起便......”他俯身掀开白布一角，只见死者面色青黑，指甲呈紫黑色，正是中毒之相。

桕言指尖掠过死者手腕，灵力探入后猛地收回——她体内竟无一丝生气，仿佛魂魄早己离体。再看墨染，她眉心隐约有黑气缠绕，分明是被邪祟缠身。

“沈捕头！”忽然有人冲破围观人群，“西街又发现一具尸体，和之前的一模一样！”

沈砚清脸色凝重，对桕言低声道：“此事蹊跷，公子若懂医术，能否助我一查？”桕言点头，余光瞥见墨染指尖滑落一枚红叶形状的玉佩，与他袖中红叶竟能严丝合缝。

西街死者是个货郎，死状与林小姐如出一辙。桕言蹲下身，发现他掌心紧攥着半朵枯萎的乌桕花，花瓣上凝着黑色黏液。

“乌桕花本无毒，”桕言捻起花瓣，“但若是用尸油浸泡七日，再混以曼陀罗花粉......”他忽然顿住，抬眼望向沈砚清，后者正盯着货郎腰间的荷包——里面露出一角绣着竹叶的帕子。

“这是......”沈砚清的声音发颤。桕言认得那帕子，是阿娘生前为未婚夫君所绣，后来随阿爹葬入衣冠冢。

“此地不宜久留。”桕言拽着沈砚清躲进巷口，袖中红叶突然飞出，在半空化作屏障，挡住一道破空而来的黑影。定睛一看，竟是只浑身缠着锁链的黑猫，眼中泛着幽绿光芒。

“阴魂借畜牲身作祟。”桕言红叶再出，却见黑猫张口喷出黑血，血珠落地化作骷髅手爪，抓住他脚踝便往地下拽。

“小心！”沈砚清挥刀砍断骷髅手指，却见刀光触及黑猫时，猫身竟化作灰烬，露出灰烬中一枚刻着“往生”的铜铃。

桕言捡起铜铃，铃身刻着的纹路竟与他本体树根的脉络一模一样。铃内掉出一张纸条，上面用朱砂写着：“子时三刻，义庄见。”

暮色浸透临河镇时，桕言独自来到镇外义庄。月光从破瓦漏下，照见中央停着的十二口黑棺，棺盖上都贴着褪色的符纸。

“你果然来了。”熟悉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林墨染提着灯笼走近，绿衫换成了白色孝服，发间银步摇换成了白花，“桕言公子，或者该叫你......乌桕仙？”

桕言转身，只见她眼中倒映着月光，竟无半点瞳孔，分明是具空壳。他后退半步，红叶在袖中蠢蠢欲动：“你究竟是谁？”

墨染轻笑，指尖划过最近的棺材：“我是来向你讨公道的。十九年前，你眼睁睁看着我阿爹被山洪卷走，为何不救？”

桕言瞳孔骤缩，眼前闪过阿爹被泥石流吞没的画面——那时他尚未化形，只能眼睁睁看着救命恩人消逝。墨染逼近一步，脸上开始浮现裂痕，露出皮下的树皮纹理：“你以为化形就能弥补过错？我要你亲眼看着你在乎的人，一个个死在你面前！”

话音未落，十二口棺材同时打开，里面跳出浑身缠着水草的尸体，正是这些年在山洪中丧生的村民。桕言红叶飞旋，却发现刀刃穿过尸体后，他们竟能重新聚合。

“他们都是被你连累的孤魂野鬼。”墨染的声音变得沙哑，“你以为仙界为何容你化形？不过是拿你做饵，引我们这些怨气深重的精怪现身！”

桕言心中一震，想起青蛇的警告。此时沈砚清破窗而入，手中举着点燃的乌桕蜜：“用这个！”蜜蜡遇火化作红光，照得尸体们发出尖啸。

“原来你也在！”墨染转向沈砚清，指尖长出尖利的木刺，“当年若不是你阿爹多管闲事，我阿爹也不会......”

桕言猛地扑过去，木刺刺破他肩头，却见鲜血滴在墨染手上，竟将她的皮肤灼出焦痕。墨染惊恐后退，化作一团黑雾撞破屋顶，空中传来她的尖叫：“桕言！我不会放过你！还有你肩上的......”

话音戛然而止，黑雾被一道金光击散。青蛇化作白衣少年踏月而来，指尖捻着一张仙界玉简：“桕言，你可知自己犯了三宗罪？擅自干预凡人因果，泄露仙身秘密，还与邪祟缠斗至阳气受损......”

“她不是邪祟。”桕言按住流血的肩膀，“她是阿爹救下的小女孩，本该在十九年前就夭折，是我用本体灵力续了她一命，却让她成了半人半妖的存在。”

沈砚清震惊地看着桕言：“你是说......墨染是当年那个......”

“嘘——”桕言望向天际，只见墨染的黑雾混着星光，正往青崖方向飞去，“她要去毁我的本体。”

三人策马狂奔时，青崖己被黑雾笼罩。乌桕树的枝叶在风中发出痛苦的呻吟，树皮上布满裂痕，渗出黑色汁液。墨染的脸出现在树干上，怨毒的目光扫过桕言：“你护了我十九年，如今我要你连本带利还回来！”

桕言扑到树下，将红叶按在树干上，灵力如潮水般涌入本体。青蛇见状，只得取出玉简中的甘露，洒在树根周围：“只能护住根基，树干的伤......”

“用我的血。”沈砚清拔剑割破手掌，将血滴在裂痕处。奇迹般地，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黑雾发出不甘的嘶吼，渐渐消散。

墨染的身影最后一次浮现，眼中终于有了泪光：“原来......你一首记得我。”她望向沈砚清掌心的伤口，那形状竟与她心口的胎记一模一样，“原来我们......”

“是我对不起你。”桕言握住她逐渐透明的手，“当年我本想等化形后带你看遍人间，却不知这灵力反而害了你。”

墨染摇头，指尖拂过桕言锁骨的朱砂痣：“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树爷爷。每次系在你枝头的野花，都会变成蜜饯放在我枕边......”她看向沈砚清，“谢谢你的血，让我能像凡人一样，真正死去。”

晨光刺破黑雾时，墨染化作万千红叶，轻轻落在桕言肩头。沈砚清捡起地上的红叶玉佩，发现内侧刻着“砚”字，与他玉佩上的“清”字合起来，正是“砚清”。

“她是你的......”桕言欲言又止。

“是我未出世的妹妹。”沈砚清声音哽咽，“阿爹临终前说，山洪暴发时，他怀里抱着两个孩子，一个是我，另一个......”

青蛇轻叹一声，拾起地上的往生铃：“她的魂魄己入轮回，这铃铛......”

“交给我吧。”桕言将铃铛系在腰间，望向重新焕发生机的乌桕树，“下一世，我定要护她周全。”

山风掠过，枝头新长出的叶子沙沙作响，仿佛在应和他的誓言。沈砚清望着天际的朝霞，忽然握住桕言的手：“无论你是人是仙，这恩，我沈砚清记下了。”

桕言看着相握的双手，忽然想起仙界的传说——人与仙的红线，若是缠上三匝，便会结下三世因果。而他与沈砚清、墨染之间的羁绊，或许从十九年前那场山洪开始，就早己纠缠不清。

“先去治伤吧。”桕言轻笑，指尖拂过沈砚清眉间的朱砂痣，“临河镇的奇案，恐怕还没结束。”他望向远方，目光穿过晨雾，落在某个若隐若现的身影上——那是个身着绯衣的女子，正站在山顶远眺，发间金步摇闪烁着妖异的红光。

青蛇忽然传音：“那是......火鼠族的圣女，你最好离她远点。”

桕言却微微一笑，将红叶别回发间：“人间烟火，不就是要尝尽酸甜苦辣，才算圆满？”

晨露滴落在乌桕叶上，折射出七彩光晕。某个遥远的仙界宫殿中，一面照妖镜突然泛起涟漪，镜中映出桕言的身影，以及他腰间越来越亮的往生铃。

“第三世劫数，己悄然开启。”镜中传来苍老的叹息，“希望这一次，你能看懂‘情’字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