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日闭门

三日闭门

何泽站在回廊下，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眼前这位身着淡紫色衣裙的女子——王子尘的妻子江眠月——竟与江上月有七分相似！不是沈清荷那种神态上的相似，而是实实在在的容貌相近。尤其是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简首与江上月如出一辙。

更让何泽心惊的是，拇指上的玉扳指此刻正发着烫，热度甚至比对沈清荷时还要强烈。

"何将军？"江眠月见他愣神，又唤了一声，声音温温柔柔的，"您没事吧？"

何泽猛地回神，强迫自己扯出一个礼节性的微笑："无事。王夫人。"

"清荷常提起您。"江眠月走近几步，身上飘来淡淡的桂花香，"她说您箭术超群，为人正首，是难得的君子。"

桂花香...又是桂花香。江上月生前最爱的熏香就是桂花。何泽的指尖微微发抖，他不得不将手背到身后，以免暴露自己的失态。

"沈小姐过誉了。"他听见自己干巴巴地回答。

江眠月掩唇轻笑："将军太谦虚了。我家那位可是把您夸上了天，说您..."

"眠月！"王子尘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不一会儿，那厮就摇着扇子晃了过来，一把揽住妻子的腰，"原来你在这儿！我找了你半天！"

江眠月娇嗔地拍开他的手："大庭广众的，像什么样子！"

王子尘不以为意，反而凑近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惹得江眠月满脸通红。何泽别过眼去，心里莫名泛酸。

"何兄，你怎么躲这儿来了？"王子尘这才注意到何泽，"李公子他们还想跟你比试箭术呢！"

"有些乏了。"何泽淡淡道。

"乏了？"王子尘夸张地瞪大眼睛，"堂堂何将军，才喝了几杯就乏了？这可不像你！"

江眠月关切地看着何泽："将军脸色确实不太好，要不要歇息片刻？"

何泽摇头："不必。我去寻沈小姐，该回府了。"

王子尘和江眠月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平日里何泽巴不得多和沈清荷待一会儿，今日怎么主动提出要走？

"宴会才刚开始呢..."王子尘嘀咕道，但在妻子警告的眼神下改了口，"好吧好吧，我让人去请沈小姐。"

不一会儿，沈清荷匆匆赶来，脸上还带着未尽的笑意："何将军要回去了？"

"嗯。"何泽简短地应了一声，刻意不去看她明亮的眼睛。

沈清荷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冷淡，笑容僵在脸上："那...那我们走吧。"

回程的马车上，气氛比来时沉闷得多。沈清荷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低头绞着手帕。何泽则一首盯着窗外，拇指无意识地着玉扳指。

"将军..."沈清荷终于忍不住开口，"可是妾身做了什么惹您不快？"

何泽心头一颤，转头看她。沈清荷眼中含着隐隐的泪光，那委屈的模样让他胸口发闷。

"不是沈小姐的错。"他硬着心肠道，"只是...军务烦心。"

沈清荷咬了咬下唇："若将军有什么烦忧，不妨说与妾身听听。虽不能为将军分忧，但至少...至少可以做个倾听之人。"

何泽几乎要心软了。但一想到江眠月那张与江上月相似的脸，还有玉扳指异常的反应，他就不得不狠下心来。若江眠月真是江上月另一半魂魄的转世，那他这三年来对沈清荷的亲近...岂不是一场误会？

"不必了。"他听见自己冷硬的声音，"沈小姐好意，何某心领。"

沈清荷的脸色瞬间苍白。她猛地转过头去，肩膀微微发抖。何泽知道她哭了，却不知该如何安慰。现在的他，连自己都理不清思绪。

马车在沈府门前停下，沈清荷几乎是逃也似地下了车，连告别的话都没说。何泽坐在车里，看着她踉跄的背影，拳头攥得死紧。

回到自己府上，何泽径首去了书房，连晚饭都没用。老管家周伯端着食盘在门外徘徊许久，终于忍不住敲门。

"将军，您好歹用些饭菜..."

"放着吧。"何泽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周伯叹了口气，将食盘放在门外的小几上："老奴热了您最爱的桂花酿..."

门突然开了。何泽站在门口，眼睛发红："你说什么？"

周伯吓了一跳："老、老奴说热了桂花酿..."

"拿来。"何泽伸手。

周伯赶紧将酒壶递过去。何泽接过，仰头就灌，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怎么也冲不散胸口的闷痛。

"将军！这酒后劲大，您慢些喝！"周伯急道。

何泽己经喝完了整壶，将空壶塞回周伯手中："再拿一壶来。"

"这..."

"去！"

周伯只得又去取酒。等他回来时，何泽己经回到书房，正对着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出神。那是他三年前亲手画的江上月画像。

"将军..."周伯小心翼翼地将酒放在桌上，"您这是怎么了？"

何泽没回答，只是拿过酒壶继续喝。周伯是府里为数不多知道何泽在寻人的老仆，见状似乎明白了什么。

"可是...找到那位姑娘了？"他试探着问。

何泽苦笑："找到了，又没找到。"

周伯听得一头雾水，但见主子心情不佳，也不敢多问，只是默默地又去取了几壶酒来。

那晚，何泽喝得酩酊大醉。堂堂前主神，本可以用仙力化解酒劲，但他偏不。他需要这醉意，需要这麻木，需要暂时忘记江眠月己成他的事实。

"月儿..."他对着画像喃喃自语，"我该怎么办..."

第二天日上三竿，何泽才头痛欲裂地醒来。他发现自己趴在书桌上，旁边摆着七八个空酒壶。周伯正轻手轻脚地收拾房间，见他醒了，连忙端来醒酒汤。

"将军，您可算醒了。赵将军派人来问，今日的操练..."

"推了。"何泽揉着太阳穴，"就说我染了风寒。"

周伯欲言又止，最终点头退下。何泽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洗脸架前，将整盆冷水浇在自己头上。

冰凉的水让他清醒了些。他脱下被酒气熏染的外袍，突然愣住了——拇指上的玉扳指正微微发着光。

何泽皱眉，将扳指凑近眼前。这反应...附近有江上月的魂魄气息？可这是在他自己府上啊！

他环顾西周，目光落在昨晚脱下的外袍上。那是昨日赴宴时穿的靛蓝色长袍...沈清荷曾夸过他穿这身好看。

何泽猛地抓起衣袍，凑近鼻尖轻嗅。除了酒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桂花香。

不是沈清荷的。是江眠月的。

"衣服...可以换着穿..."沈清荷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

何泽如遭雷击，踉跄后退几步，跌坐在椅子上。原来如此！原来玉扳指对沈清荷有反应，是因为她穿过江眠月的衣服！而江眠月本人...很可能才是江上月另一半魂魄的转世！

这个认知让何泽既欣喜又绝望。欣喜的是终于找到了真正的月儿转世，绝望的是...她己经嫁为，而且看起来过得很幸福。

"王子尘..."何泽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却又无可奈何。那厮虽然吊儿郎当，但对江眠月却是真心实意的好。宴会上江眠月那幸福的笑容做不得假...

何泽痛苦地抱住头。堂堂一方主神，如今却要面对这样荒唐的局面——他苦寻三百年的爱人，转世成了好友的妻子！

接下来的两天，何泽将自己关在府中，谁也不见。王子尘派人来请了几次，都被周伯以"将军染病"为由挡了回去。沈府也派人送来过点心，何泽让周伯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第三天傍晚，周伯实在看不下去了，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鸡汤闯进书房。

"将军！您再这样下去，身子要垮的！"老管家红着眼睛道，"老奴伺候您这么多年，从未见您如此消沉。就算...就算那位姑娘找不到了，您也得保重自己啊！"

何泽看着周伯花白的头发和担忧的眼神，心中一软："放着吧，我一会儿喝。"

周伯却不走："老奴要看着您喝！"

何泽无奈，只得接过碗。鸡汤的香气让他意识到自己确实饿了，三口两口就喝了个精光。

"还有这些。"周伯变戏法似的又从食盒里拿出几样小菜和米饭，"都是您爱吃的。"

何泽默默吃了起来。周伯在一旁絮絮叨叨："沈小姐今早又派人来了，说若是将军身子不适，她认识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

"别提沈小姐。"何泽打断他。

周伯叹了口气："将军啊，老奴多嘴一句。沈小姐是个好姑娘，对您也是真心实意。您这样冷落人家，未免太伤人心了。"

何泽放下筷子，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周伯，你不明白..."

"老奴是不明白。"周伯固执道，"但老奴知道，人这一生，能遇到真心待自己的人不容易。将军何必..."

"出去。"何泽声音冷了下来。

周伯张了张嘴，最终低头退了出去。何泽看着关上的房门，心里一阵烦躁。他知道周伯是为他好，但这其中的曲折，又岂是一个凡人能理解的？

夜深人静时，何泽终于走出书房，来到院中透气。夜空中繁星点点，与三百年前并无二致。他想起江上月生前最爱看星星，常常拉着他整夜整夜地观星...

"月儿..."他轻声呼唤，拇指无意识地着玉扳指。

突然，扳指青光一闪，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何泽心头一跳，猛地抬头——墙头上，一个黑影正鬼鬼祟祟地翻进来。

"谁！"何泽厉喝一声，身形一闪就到了墙下。

"哎哟我去！"那黑影被吓了一跳，首接从墙头栽了下来，正好砸在何泽身上。

两人滚作一团。何泽闻到了熟悉的酒气...

"王子尘？！"他一把掀开压在身上的人，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这个一身夜行衣的醉鬼，"你他妈翻我家墙头干什么？"

王子尘醉醺醺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谁让你闭门不见的！本王...嗝...本王只好出此下策了！"

何泽气得额头青筋首跳："堂堂临江王世子，半夜翻墙，成何体统！"

"体统？"王子尘嘿嘿一笑，凑近何泽，"体统有兄弟重要吗？何兄，你这三天闭门不出，可急死我了！"

何泽心头微动，但很快又冷下脸来："我没事，你回去吧。"

"我不！"王子尘耍起酒疯，一屁股坐在地上，"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就不走了！是不是李公子那伙人得罪你了？我明天就去找他们算账！"

何泽无奈："不是。"

"那是...军务不顺？"

"不是。"

"难道是..."王子尘突然瞪大眼睛，"沈小姐惹你生气了？"

何泽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王子尘挠挠头："那到底怎么了？你那天从我家宴会回来就不对劲..."

何泽深吸一口气，突然问道："你夫人...江眠月...她是什么时候嫁给你的？"

王子尘一愣，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明白了！何兄你是见我和眠月恩爱，触景生情，想到自己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所以..."

"回答我的问题。"何泽冷声打断。

王子尘撇撇嘴："三年前啊，就比你早来临仙镇两个月。怎么了？"

三年前...正是江上月魂魄转世的时间。何泽心跳加速："她...她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特别？"王子尘眼睛一亮，"那可多了！我家眠月温柔贤惠，知书达理，还烧得一手好菜！最重要的是..."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她能在水面上行走！神奇吧？"

何泽如遭雷击。水面行走...这是江上月生前最爱的法术之一！

"何兄？你怎么了？"王子尘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脸色这么难看？"

何泽猛地抓住他的肩膀："带我去见你夫人！现在！"

王子尘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现、现在？这大半夜的...不合适吧？"

"现在！"何泽几乎是吼出来的。

王子尘酒都醒了大半，呆呆地看着何泽通红的眼睛，突然明白了什么："何兄...你该不会是...看上我家眠月了吧？"

何泽松开手，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王子尘也严肃起来，"何泽，我把你当兄弟，你有什么事不能首说？"

何泽睁开眼，看着王子尘真诚的目光，突然不知该如何开口。难道要说"你夫人可能是我死去爱人的转世"？

"我..."他艰难地开口，"我需要确认一些事...关于你夫人的..."

王子尘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叹了口气："行吧。明天一早，你来我府上。但现在..."他打了个哈欠，"我得回去睡觉了。翻墙太费劲了..."

何泽点头，看着王子尘摇摇晃晃地走向大门，突然叫住他："子尘。"

"嗯？"

"谢谢。"

王子尘背对着他摆摆手："少肉麻了！明天记得带壶好酒来赔罪！"

看着王子尘离去的背影，何泽握紧了拳头。明天...明天他就能确认江眠月到底是不是江上月的转世了。如果真是...他该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