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桃花渡重逢谜影

马蹄声碾过三日晨光，终于在第西日寅时叩响桃花渡的青石板。

林惊鸿掀开车帘的手在发抖。

江面浮着层奶白色的雾，像被揉皱的绢帕，只隐约能看见半艘旧船的轮廓——船尾那枚残缺的牡丹纹，正是林家绣坊独有的徽记。

十年前大火烧尽绣坊时，她亲手将这枚铜徽钉在父亲常坐的乌木椅上，后来…后来再没见过。

“雾里有障眼法。”顾清崖翻身下马，掌心按在腰间玄铁玉佩上。

他的暗卫服被晨露浸得发沉，眉峰凝着霜，“有人用活鱼眼混在雾里，遮了阴煞气。”

林惊鸿攥紧袖口的手背上还留着金箔压出的红印。

母亲消散前说的“困在渡头的老船里”在耳边嗡嗡作响，她踩着湿滑的石板往码头走，鞋跟磕在青石板缝里，疼得膝盖一弯。

“我背你。”顾清崖的声音像浸了寒潭的剑，却在转身时放得极轻。

她摇头，指尖触到船舷的瞬间，整个人如遭雷击——那木头里还渗着十年前的烟火气。

父亲总说“好木要养三年”，当年为这艘船选的闽楠木，此刻正顺着她的掌心，往骨头里钻凉气。

船舱门“吱呀”一声开了。

霉味混着江水腥气扑面而来，林惊鸿扶着门框的手骤然收紧——舱底铁链缠成黑蛇，锁着个佝偻的身影。

“爹？”她的声音碎成星子，踉跄着跪坐下去。

那人穿着十年前的月白湖绸衫，前襟沾着暗褐色的血渍，原本梳得整齐的发髻散成乱草。

林惊鸿颤抖着去碰他的手，指尖刚触到腕骨，便像摸到了冰窖里的铁——冷得刺骨。

“鸿儿…？”那声音哑得像破风箱，抬眼时却空洞得像两口井。

林惊鸿喉间一甜，眼泪砸在他手背上：“是我，我是鸿儿。十年了，我来接您回家。”

铁链突然哗啦作响！

林父原本浑浊的眼珠刹那间泛起血光，青筋顺着脖颈爬到耳后，他猛地拽动铁链扑过来，指甲几乎要掐进林惊鸿的咽喉：“走！走！别靠近我！我…我控制不住——”

“爹！是我啊！”林惊鸿被撞得后背抵上舱壁，腕间银铃乱响。

她望着父亲扭曲的脸，记忆里那个会蹲下来给她系绣花鞋的男人，此刻眼里只剩挣扎的。

顾清崖的刀光几乎是同时劈来。

玄铁刀横在两人之间，刀身震得林父倒退两步，铁链在舱底拖出刺耳的刮擦声。

“他被下了摄魂钉。”林惊鸿咬破舌尖，鲜血顺着下巴滴落。

阴阳眼睁开的瞬间，她看见林父胸口嵌着枚寸许长的黑钉，钉身爬满暗红符咒，正顺着血脉往心脏里钻，“是鬼门的阴毒手法，锁了他的魂识，逼他做行尸走肉。”

林父突然发出野兽般的呜咽，他抓着胸口的手深深陷进肉里，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鸿儿…别信我刚才说的…他们要我引你…引你——”

“爹！”林惊鸿想去扶他，却被顾清崖一把拽回身后。

玄铁刀在两人之间划出半弧，刀鞘重重磕在她后腰，是暗卫特有的护主姿势。

林父的指甲深深抠进铁链里，指节发白如骨：“走…他们在船底埋了…埋了——”

“轰！”

舱顶突然砸下大块木屑。

顾清崖旋身将林惊鸿护在怀里，刀光劈开落下来的房梁。

林惊鸿从他臂弯里抬头，正见林父突然安静下来，他望着她的眼神终于有了丝清明，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鸿儿…别怕。”

话音未落，他胸口的摄魂钉突然爆出刺目黑芒。

林父的身体像被抽干了生气，瞬间佝偻成具干尸，而那黑芒顺着铁链窜向舱底，传来“咔嗒”一声——是机关启动的响动。

顾清崖的刀背重重敲在林惊鸿后颈：“闭眼！”

她被他抱着撞出船舱的刹那，听见身后传来木料断裂的轰鸣。

江雾被气浪冲散，露出船底密密麻麻的青铜机关——每根齿轮都缠着带血的红绳，正朝着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缓缓转动。

林惊鸿在顾清崖怀里抬起头，正撞进他紧绷的下颌线。

他的玄铁刀还横在胸前，刀身凝着层薄霜，而他的目光正死死锁着不断下沉的旧船——那里，林父的干尸正随着铁链沉入江底，腕间不知何时多了截红绳，在浑浊的江水里晃得人心慌。

“顾郎。”她抓着他衣襟的手在抖，“我爹刚才…是不是想告诉我什么？”

顾清崖低头，看见她眼尾还沾着血珠，是刚才撞出船舱时擦破的。

他喉结动了动，将她往怀里拢得更紧些：“不管是什么，我替你挡。”

江风卷着雾扑来，打湿了两人后背。

顾清崖的玄铁刀突然发出嗡鸣，他侧头望向远处——江对岸的芦苇荡里，有个穿青布衫的身影正弯腰系船绳，腕间红绳在雾里若隐若现，像团烧不起来的火。

林惊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突然想起母亲消散前说的话：“见到穿青布衫、腕系红绳的船家…”

她攥紧顾清崖的手腕，掌心沁出冷汗：“那个人…是不是母亲说的船家？”

顾清崖没有回答。

他的手指缓缓抚过刀鞘上的龙纹，玄铁刀在鞘中震颤得更急，像头嗅到猎物的兽。

旧船彻底沉入江底的声响传来时，芦苇荡里的身影恰好首起腰。

他抬头望向他们的方向，晨雾里看不清面容，只看见腕间红绳晃了晃——那红绳的编法，竟与林父腕间那截，分毫不差。

顾清崖抱着林惊鸿落在岸边的小船上时，江雾正顺着船舷往下淌。

他的暗卫服浸透了江水，贴在后背上像块冰砣，却抵不过怀里人颤抖得厉害——林惊鸿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肩骨里，目光死死黏着江底那团越来越淡的黑影。

“图纸。”她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阿强说郑老头留了半本机关谱在船坞梁上。”

顾清崖这才想起，三日前在鬼门分舵逼问那胆小弟子时，阿强确实哆哆嗦嗦提过：“郑老头总说‘机关要留后手’，他走前把半本破谱子塞船坞房梁的雀替里了……”

他将林惊鸿轻轻放在船板上，玄铁刀往地上一插，足尖点着湿滑的青石板掠回船坞。

不过片刻，掌心便多了本浸了潮气的旧书——封皮是褪色的靛蓝，边角还沾着暗红的血渍，想来是郑老头被鬼门严刑时藏下的。

林惊鸿接过图纸的手在抖。

泛黄的纸页上，用朱砂画着歪歪扭扭的摄魂钉结构图，旁注的小楷却工整得很：“钉入七魄，锁魂三载。解法则需破三穴：风府、至阳、悬枢，分属督脉、膀胱经……”

“需要同时解开三处禁制点。”她指尖抵在“悬枢”二字上，抬头时眼尾还凝着未干的泪，“否则钉子震碎，爹的魂魄会被撕成齑粉。”

顾清崖的玄铁刀“嗡”地出鞘半寸，刀光映得她眼底发亮：“我护着。”

林惊鸿深吸一口气，从腰间解下命理罗盘。

青铜盘面上浮起层淡金雾气，她咬破指尖在盘心画了道火符，雾气骤然凝成三根细针，分别指向三个方位——风府穴在颈后，至阳穴在后背第七胸椎棘突下，悬枢穴在腰椎处。

“顾郎，点风府。”她跪坐在船板上，将昏迷的林父扶成半躺姿势，“我来至阳，悬枢……”

“我来。”顾清崖单膝跪地，玄铁刀插在两人身侧，左手扣住林父后颈。

他的指尖比玄铁还凉，却稳得像山——找准风府穴的瞬间，指腹微微发力，林父喉间发出闷哼，胸口的摄魂钉竟泛起肉眼可见的裂痕。

林惊鸿的手指按在至阳穴上，命理罗盘的雾气突然剧烈翻涌。

她额头渗出冷汗，指甲几乎要嵌进父亲后背：“爹，再忍忍……”

“咔！”

第三声脆响混着江风钻进耳朵时，林惊鸿眼前一黑。

她勉强撑着没倒，只见那枚黑钉“噗”地从林父胸口弹出，钉身的红符“刺啦”一声烧作灰烬。

“鸿儿……是你吗？”

沙哑的呼唤像根细针，猛地扎进林惊鸿的心脏。

她抬头，正撞进双熟悉的眼睛——十年前，这双眼还会在她绣错并蒂莲时弯成月牙，会在她摔碎茶盏时轻轻揉她发顶。

此刻虽布满血丝，却终于有了活人的温度。

“是我，爹！”她扑过去搂住父亲发抖的肩膀，眼泪砸在他月白衫上，“我来接您回家了。”

林父的手缓缓抬起，指尖颤抖着抚过她发顶，像在确认什么。

突然，他的瞳孔剧烈收缩，声音里浸着冰碴：“十年前……我不是被灭口……是被陆天衡抓去的。”

“陆天衡？”林惊鸿猛地抬头，“摄魂司前主事？”

林父的喉结动了动，嘴角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他要拿活人做‘逆魂术’的样本……说能让死人……”他突然抱住头，指甲几乎要抠进头皮，“不能说……不能说……说了他们会……”

“爹！”林惊鸿急得去扳他手腕，却见他额角渗出黑血，“您别急，慢慢说——”

“咔。”

船板传来极轻的响动。

顾清崖的玄铁刀瞬间横在两人身前，刀光映出舱外一道影子——是双绣着缠枝莲的绣花鞋，青缎面，鞋头沾着星点泥渍，像极了……

“没想到你们动作这么快。”

女声裹着江风钻进船舱，林惊鸿的血“轰”地冲上头顶。

这声音她听过——三个月前在城南义庄，那道躲在阴影里念咒的声音，那道指挥活尸扑向她的声音！

顾清崖的刀背轻轻碰了碰她后腰，是暗卫特有的“后退”暗号。

林惊鸿攥紧父亲的手，抬头望向舱门——

月光不知何时爬上了船舷，将那道身影的轮廓勾得清晰。

她穿着件墨绿对襟衫，腕间金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林惊鸿盯着那镯子看了三息，突然想起——

萧景明的医馆里，曾有个穿墨绿衫子的药童，总在药柜前低头拨算盘。

舱外的脚步声又近了些，那女声低低笑起来：“林姑娘，别来无恙啊……”

林惊鸿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望着舱门投下的影子，突然听见身后父亲急促的呼吸——老人正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顿道：“那镯子……是萧家祖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