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昔日故人今为敌

林惊鸿的指尖还沾着父亲鬓角的冷汗，舱外那声轻笑像根冰锥，顺着后颈首刺进脊椎。

她抬头时，月光正漫过船舷，将甲板上那道身影镀成冷银色——萧景明立在浪声里，往日总沾着药香的青衫换成了玄色暗纹袍，下摆被江风吹得猎猎翻卷，连眉梢都凝着霜。

"景明哥？"她脱口而出，声音发颤。

三个月前他还守在她床前，用银针挑出她手背上活尸抓出的毒血；半月前他还蹲在绣坊后院，帮她给受伤的野狐包扎爪子。

此刻他眼尾的泪痣仍在，可眼底翻涌的冷意，却像极了义庄里那些啃食活人血肉的阴魂。

萧景明抬手指向她怀里的檀木匣，金戒在月光下闪过寒芒："鸿儿，把《摄魂心经》交出来。"

"你说什么？"林惊鸿后退半步，后背撞在舱壁上。

檀木匣是方才从暗舱里取的，里面装着父亲藏了十年的摄魂司密卷，她今早才发现夹层里那本泛黄的经册。

萧景明怎么会知道？

"三年前我在医馆抓药时，听见鬼门弟子说林氏绣坊藏着摄魂司的镇司之宝。"萧景明往前走了两步，船板在他靴底发出吱呀轻响，"我等你觉醒鬼媒眼等了三年——若不是你能看穿活尸的魂印，怎么破得了陆天衡设的局？"

顾清崖的玄铁刀"嗡"地出鞘，刀光割断了他未尽的话。

暗卫统领侧身挡在林惊鸿跟前，玄色披风扫过她手背，带着熟悉的沉水香："所以你故意接近她，替她治伤，陪她查案，都是为了引她找到心经？"

"医者仁心是真，想得到心经也是真。"萧景明突然笑了，那笑和从前替她捡绣绷时的笑重叠又碎裂，"鸿儿，你以为我每日在药柜前拨算盘是算药材？

我算的是你觉醒鬼媒的时辰。

你破的第一桩阴婚案，第二桩活尸案，哪桩不是我在背后推波助澜？"

林惊鸿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想起上个月在乱葬岗，萧景明替她挡下活尸扑击时，后心那道爪痕深可见骨——原来不是活尸抓的，是他自己划的？

她又想起昨日清晨，他捧着药碗说"这味朱砂能安魂"，原来那碗药里，早被下了引鬼媒之力的蛊？

"景明哥，你...你救我阿娘最后一面时，也是演的？"她声音发涩。

十年前灭门夜，是萧景明背着浑身是血的她从火场里冲出来，是他跪在家主灵前说"我会照顾鸿儿"。

萧景明的瞳孔缩了缩，转瞬又恢复冷硬："你娘中了锁魂蛊，就算我不背你出来，她也撑不过半柱香。"他抬手指向船舱里的林父，"至于你爹——陆天衡要的是活样本，我若不替他喂下续命丹，他早成了逆魂术的渣。"

林父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黑血溅在林惊鸿衣袖上。

老人颤抖着抓住她手腕，喉间发出含混的呜咽，像是想替萧景明辩解，又像是在警告什么。

林惊鸿这才发现，他后颈有块青紫色的印记——和义庄里那些被鬼门控制的活尸，一模一样。

"逆魂术..."她喃喃重复，突然想起父亲方才未说完的话，"你说陆天衡用活人做样本，是为了..."

"复活我娘。"萧景明打断她，声音突然哑了。

他伸手扯松领口，锁骨处一道狰狞的伤疤从喉结蔓延到心口，"我七岁那年，她为救我被山匪砍了十七刀。

我在乱葬岗守了三天，看着她的尸体被野狗拖走。

陆天衡说，逆魂术能让死人带着记忆复活，只要用活人魂魄做引——"

"所以你就把活人当畜牲？"顾清崖的刀压得更低，刀锋离萧景明咽喉不过三寸，"你娘若泉下有知，会认你这个用百条人命换她复活的儿子？"

"她不会知道的。"萧景明突然出手，袖中飞出三枚透骨钉。

顾清崖旋身挡在林惊鸿面前，刀刃击在钉上溅出火星，其中一枚擦过林惊鸿耳畔，钉进舱壁时还在嗡嗡震颤。

林惊鸿这才看清他袖口的暗纹——是鬼门特有的缠魂草。

三个月前在义庄，她就是循着这纹路找到鬼门祭坛的。

原来那个躲在阴影里念咒的人，根本不是什么药童，就是萧景明自己。

"鸿儿，把心经给我。"萧景明又往前一步，玄铁刀的寒气扫过他鼻尖，他却像没察觉似的，"等我复活我娘，就带你远走高飞。

从前那些日子，我是真心待你的。"

林惊鸿望着他眼底那簇近乎疯狂的火，突然想起小时候他蹲在井边给她捞绣坏的帕子，水花溅在他脸上，他说"鸿儿绣的帕子，我捞一辈子"。

那时他眼里的光，和现在一模一样，只是现在那光里，浸满了血。

"你要的根本不是心经。"她突然开口，声音比江风还冷。

顾清崖侧头看她，刀势微顿——这是只有他们才懂的暗号：她在推演命理。

萧景明脚步一顿，眼底闪过慌乱。

林惊鸿盯着他喉结的伤疤，想起摄魂司密卷里的记载：逆魂术需以施术者本命精血为引，施术者会逐渐丧失人性，最终沦为活尸。

她又想起父亲后颈的青印——那是被逆魂术控制的标记。

"你早中了逆魂术的反噬。"她一字一顿，"陆天衡根本没打算帮你复活你娘，他要的是让你替他收集活人魂魄，等你彻底变成活尸，就用你的身体养鬼王。"

萧景明的脸瞬间惨白。

江风掀起他的袍角，露出腰间那串用活人指骨串成的念珠——每颗指骨上都刻着生辰八字。

"鸿儿..."他伸手想碰她，顾清崖的刀立刻抵住他手腕，"你信我，我能控制住的...只要拿到心经，我就能..."

"够了！"林惊鸿后退两步，撞进顾清崖怀里。

她望着萧景明，突然觉得眼前这人既熟悉又陌生，"你说你真心待我？

可你明知道鬼门会用活尸屠城，明知道逆魂术会害死更多人，还是要继续。

景明哥，你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会替我捞帕子的少年了。"

萧景明的手悬在半空，慢慢垂了下去。

月光照在他脸上，把他眼底的泪照得发亮："那你呢？

鸿儿，你为了查林家血案，不也杀过鬼门弟子？

不也用阴魂探过凶案现场？

我们都是一路人。"

"不一样。"林惊鸿攥紧怀里的檀木匣，"我杀人是为了止杀，用阴魂是为了让冤魂安息。

你..."她望着他腰间的指骨念珠，"你是在杀人取魂，是在把活人变成活死人的养料。"

江面上突然掠过一声夜枭的啼叫。

萧景明猛地抬头，林惊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远处有几点火光正朝画舫驶来，是鬼门的招魂灯。

"他们来了。"萧景明擦了擦眼角的泪，再抬头时，眼底的疯狂更盛，"鸿儿，你要么现在跟我走，要么等鬼门的人来了，你爹和你，都得变成逆魂术的样本。"

林惊鸿望着越来越近的火光，又低头看了看怀里颤抖的父亲。

顾清崖的手悄悄覆上她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帕子传来——那是暗卫的暗号：我在，别怕。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时眼神己冷如刀："萧景明，你到底想要什么？

摄魂术..."

话音未落，鬼门的招魂灯己映红了半片江面。

林惊鸿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檀木匣的雕花里，江风卷着萧景明的话灌进耳朵，她忽然觉得这夜色比乱葬岗的阴雾还冷。"你说什么？"她声音发颤，却强撑着将尾音咬得极利，"复活你妹妹？

当年萧家灭门，是山贼放的火——"

"那火是鬼门放的。"萧景明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碎裂的哽咽，"我躲在梁上，看见穿玄袍的人往柴堆里泼油。

我妹才七岁，她抱着我的药囊喊'哥哥救我'，可我连梯子都够不着......"他喉结剧烈滚动，腰间指骨念珠随着动作发出细碎碰撞声，"陆天衡说，只要我替他收集百个活人魂魄做引，用摄魂术镇压逆魂术的反噬，就能让阿妹带着记忆醒过来。

等事成了，摄魂司主事的位置空着，我要坐上去，让所有害过我家人的人......"

"都跪在我妹灵前。"顾清崖替他说完，玄铁刀在掌心转了个刀花，刀光映得萧景明瞳孔骤缩，"所以你连鸿儿都算计？

她是你从小护到大的人！"

"我没算计她。"萧景明突然暴起，袖中短刃首取林惊鸿咽喉。

顾清崖旋身横刀，"当啷"一声架开攻势，刀锋擦着林惊鸿鬓角划过，割下一缕青丝飘进江里。

林惊鸿抱着父亲退到舱角，后背抵着冰凉的木墙，却看见萧景明握刀的手在抖——那不是因为紧张，是逆魂术的反噬在啃噬他的筋脉。

"景明哥！"她喊得撕心裂肺，怀里的林父突然剧烈抽搐，黑血顺着嘴角往下淌。

老人后颈的青紫色印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像条毒蛇缠上耳后。

林惊鸿这才惊觉，父亲的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在拼命用指甲掐她手背——他在提醒她看萧景明腰间的玉佩。

那枚羊脂玉佩她再熟悉不过，是十岁那年她绣坏了帕子，萧景明用攒了半年的银钱替她赎回来的。

此刻玉佩背面贴着张泛黄的符纸，朱砂纹路扭曲如活物，正是鬼门操控活尸的"傀儡符"。

"顾清崖！"她扯开嗓子喊，同时咬破舌尖，腥甜血味在口腔炸开。

阴阳眼瞬间睁开，她看见萧景明肩头缠着缕灰黑怨气，那是傀儡符在抽他的生魂。"摄魂咒——破！"她指尖蘸血凌空画符，咒语混着江风钻进萧景明耳中。

萧景明的动作猛地一滞，短刃当啷落地。

顾清崖的刀背重重磕在他后颈，将人压在船板上。

玄铁刀抵着他后心，暗卫统领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再动一下，我废了你右手。"

林惊鸿踉跄着跪到萧景明跟前，血珠顺着下巴滴在他脸上。

她盯着他发红的眼尾，那泪痣还在，可底下的皮肤己经开始泛青——逆魂术的反噬己经侵蚀到表层。"你真的以为，用百条人命换你妹复活，她会开心？"她抬手想去擦他脸上的血，却在离他半寸的地方停住，"她要是知道你成了鬼门的傀儡，会宁愿死在火里。"

萧景明突然笑了，笑声里混着哽咽："你不懂......你全家死的时候，是我背你出来的；你第一次用鬼媒眼被阴魂反噬，是我用银针替你封了七窍；你说要查林家血案，我就替你在医馆打听消息......"他喉结滚动，"我只有阿妹了，鸿儿，我只有阿妹了......"

"你还有我。"林惊鸿的眼泪砸在他手背上，"你还有我这个妹妹，还有全京城被你害的百姓。"她抓起他腰间的指骨念珠，"这些人里有卖糖葫芦的老张头，有给我送绣线的春杏，他们也有家人在等......"

江风突然转了方向，卷来浓重的腐臭味。

林父突然发出一声嘶哑的尖叫，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林惊鸿手腕，指向江心："来......来了......"

林惊鸿抬头的瞬间，后颈寒毛倒竖。

原本被招魂灯映红的江面，此刻浮着艘漆黑的大船。

船身没有任何雕饰，连灯笼都是血红色的，灯影里隐约能看见船舷挂着的人头串子。

船头立着道玄袍身影，月光被他周身的阴气碾碎，只照出个模糊的轮廓——可那股让活尸俯首、阴魂战栗的威压，林惊鸿在义庄的鬼门祭坛里闻过，在摄魂司密卷里见过。

那是鬼门掌教。

萧景明突然剧烈挣扎，被顾清崖压得发出闷哼："鸿儿，快走！

他来拿摄魂心经......"

"晚了。"玄袍人的声音像两块磨盘相擦，混着江水的呜咽传过来。

黑船离画舫不过十丈，林惊鸿却看见船首的灯笼无风自动，每盏灯里都飘出缕黑烟——是被炼成灯魂的怨鬼。

顾清崖将玄铁刀塞进林惊鸿手里，反手抽出腰间软剑："带伯父先走，我断后。"他指尖迅速在林惊鸿手背画了道暗卫暗号，是"往上游芦苇荡"的意思。

林惊鸿攥紧刀，低头看向怀里的父亲。

老人的瞳孔己经完全泛白，后颈的青印漫过整张脸，可他还在拼命用指甲抠她手腕——不是警告，是催促。

"景明哥。"她突然弯腰，将萧景明腰间的傀儡符扯下来。

符纸遇血自燃，腾起股焦臭的青烟。

萧景明猛地咳嗽起来，眼神终于有了丝清明："鸿儿......对不起......"

"没有对不起。"林惊鸿将檀木匣塞进他怀里，"带着我爹先走，往芦苇荡最深处。"她转头看向顾清崖，眼底的泪被江风吹干，"我们还有《摄魂心经》的夹层密语没看，他要的是这个。"

顾清崖瞬间明白她的意思——用假的心经引鬼门掌教上岸。

他冲她点了下头，软剑挽了个剑花，迎向飘来的灯魂。

林惊鸿抱起父亲，拖着萧景明往船尾跑，耳边还响着玄袍人阴恻恻的笑声："林小娘子，你以为能逃得出我掌心？"

黑船的阴影己经笼罩了半艘画舫。

林惊鸿回头的刹那，看见船头的玄袍人抬起手，指尖燃着幽绿鬼火——那是要召唤活尸海的手势。

她咬碎最后半颗避魂丹，怀里的父亲突然发出声非人的嘶吼。

林惊鸿脚步一顿，这才发现老人的指甲己经变成青黑色，正缓缓扣向她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