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章 嫁衣

殡葬店的玻璃橱窗上，我的倒影正在融化。

凌晨三点的老街只有这家店亮着灯，招牌上"福寿斋"三个字缺了笔画，变成"示寸齐"。我推门时铜铃没响，倒是屋檐下的白灯笼突然转了三圈，里头的蜡烛"啪"地爆出灯花。

"要买什么自己看。"柜台后传来沙哑的声音。穿藏蓝寿衣的老头正在糊纸人，竹篾扎的骨架泛着青黑，像是从坟里挖出来的。他手边堆着五颜六色的纸衣裳，最上面是件对襟嫁衣，袖口金线绣着并蒂莲。

我舌底的咒文突然发烫。自从三天前在图书馆遭遇送亲队伍后，这些诡异的文字己经蔓延到牙龈。此刻它们正在我口腔里跳动，拼出一句新的话："买下那件嫁衣。"

"那个......"我指向纸嫁衣，突然发现老头糊的纸人没有脸。空白的脸上用红点着两个腮红，鼻子的位置插着三炷香，青烟扭曲成五官的形状。

老头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姑娘好眼光，这是李秀才女儿的嫁衣。"他枯枝般的手指抚过衣襟，"三十年前没穿成，今天终于等到了主。"

柜台上老式收音机突然滋滋作响，播放起喜庆的唢呐曲。我这才注意到店里所有纸人都穿着红鞋，鞋底沾着真实的泥土。最角落那个尤其精致，凤冠霞帔，怀里抱着个襁褓——如果忽略它脖颈处的断痕的话。

"多少钱？"

老头咧嘴笑了，露出漆黑的牙龈："不要钱，只要姑娘一滴指尖血。"他推来本泛黄的账簿，密密麻麻写满名字，最新那行墨迹未干：**苏雨，戊寅年癸亥月辛酉日寅时生**。

我的生辰八字。

"您认错人了。"我后退时撞到货架，一叠纸钱飘落。老头弯腰去捡，后颈露出块紫黑尸斑。收音机里的唢呐突然变调，成了哀乐。

"错不了。"老头从柜台下取出台老式打字机，"李秀才等了三十年，就等个八字全阴的姑娘完成仪式。"打字机自己动起来，色带是浸过血的红绸，哒哒打出：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

**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我认得这是民国婚书范文，但落款日期让我血液凝固：2025年5月25日。那天黄历写着"诸事不宜"，而我的手机显示今天是——星期七。

打字机继续吐出红纸："聘礼己收，嫁衣己备，新娘速归。"老头突然抓住我手腕，指甲缝里塞着黑泥。他掰开我攥紧的拳头，在我小指根部，不知何时多了圈红痕，像是被丝线勒出来的。

民间说法，这叫"红线缠阴"。

"子时三刻，花轿到门。"老头往我掌心塞了把枣子，干瘪的果肉里钻出白蛆，"吃了吧，早生贵子。"

我甩开他冲出店门，身后传来纸页翻动声。整条老街的门窗都贴上了囍字，每个字都在渗血。跑过拐角时，橱窗反射出我身后跟着个穿嫁衣的身影——不是我，却长着我的脸。

手机在包里震动。又是那个号码发来的照片：殡葬店全景，画面里我正站在柜台前试穿纸嫁衣。最后一张特写我的手腕，皮肤下浮现出暗红色的"验讫"二字，就像屠宰场盖在死畜身上的章。

舌底的咒文突然剧痛。我对着路灯吐出舌头，镜面反射中，原本的《镇魂咒》变成了《合婚书》，我的每颗牙齿上都刻着"李门苏氏"。

远处传来打更声。"咚——咚！"更夫敲着梆子走过雾中，他身后飘着顶红轿子。更夫转过脸，腐烂的下巴挂着碎肉："三更天，嫁新娘咯——"

我疯狂背诵《镇魂咒》，可这次咒语失效了。轿帘掀起，伸出的不是新娘的手，而是一截森白指骨，腕上金镯刻着我和另一个名字：**李承远**。

"别念了。"耳边突然有人轻笑，"你每念一次，契约就完成一步呢。"这个声音——是从我喉咙里发出来的。

路灯"滋滋"闪烁，我的影子自己站了起来。它撩开长发，露出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嘴角咧到耳根："姐姐，替我嫁了吧。"

我转身狂奔，却发现每条巷子尽头都站着穿嫁衣的"我"。其中一个举起怀表——西点零八分。她嘴唇蠕动，我通过舌底的震动读出了唇语：

"还有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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