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章 描容

我的口红涂不上了。

镜中的嘴唇在不断变化形状，时而时而干瘪。试到第三支时，膏体突然渗出暗红黏液，在化妆镜上蜿蜒出"梳妆"二字。手机闹钟恰在此时响起，凌晨三点整——传统新娘"开脸"的时辰。

舌底的咒文己经蔓延到喉管，现在连呼吸都带着纸钱燃烧的味道。我抓起手机想要求助，却发现通讯录里所有人的名字都变成了"李承远"。最近通话记录显示昨天深夜有通十二小时的通话，可那时我明明在昏睡。

"叮——"

门铃响得恰到好处。透过猫眼，走廊上站着穿绛紫袄裙的喜娘，她挎着的描金妆奁正在滴血。我反锁房门的瞬间，背后传来布料声——那件泡在浴缸里的纸嫁衣，此刻正平整地铺在我的床上。

"新娘子误了吉时。"喜娘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我僵首着脖子转头，看见她正在料理台上排列化妆工具：玉簪子插在生肝上，粉扑是用婴儿胎发扎的，装着胭脂的瓷碗里浮着层油脂。

她青灰色的手指抓住我下巴："李老爷花了三十斤烟土买你，可不敢糟蹋了。"力气大得惊人，指甲陷进我脸颊的里。梳子刮过头皮的触感像在揭开头盖骨，她每梳一下就念一句：

"一梳举案齐眉"

"二梳兰摧玉折"

"三梳阴阳两隔"

头发被挽成发髻的瞬间，后颈传来被钢针穿刺的剧痛。铜镜里，我的发髻上簪着根森白的骨簪，簪头雕刻着交颈鸳鸯——可那分明是两根缠绕的人类指骨。

喜娘开始往我脸上涂抹掺着骨灰的铅粉。随着妆容完成度增加，对应部位逐渐失去知觉。当画到左眉时，我突然看见镜中的自己眨了右眼。

"这是李小姐用过的胭脂。"喜娘用银簪挑出团腐坏的红色膏体，"她临上轿前咬破舌头吐进去的，最是红润。"那团东西被抹上我嘴唇时，尝到了铁锈味和某种腐败的甜腻。

妆成时，卧室变成了民国闺房。煤油灯将喜娘的影子投在墙上，却是具骷髅在给棺材里的尸体化妆。她最后在我眉心贴上花钿，那滴状红纸触到皮肤就融化了，在皮下形成血斑。

"哭嫁吧，新娘子。"喜娘塞给我绣着并蒂莲的手帕，"哭得越伤心，福气越绵长。"

不受控制地，喉咙里涌出陌生的歌谣：

"正月梅花带雪开，爷娘贪钱把奴卖——"

窗外立刻传来急刹车和惨叫。通过妆奁铜镜的反射，我看到街上有辆轿车失控撞进店铺，挡风玻璃上趴着个穿学生装的少女。

"二月杏花满树白，花轿抬到望乡台——"

天花板开始渗血，组成三十年前某个少女悬梁的场景。麻绳勒进脖子的"吱嘎"声清晰可闻。

唱到"八月桂花香满园，合葬棺材两人眠"时，整栋公寓剧烈震动。墙皮剥落后露出里面的木质结构——我的现代公寓正在变回李公馆的婚房。

喜娘突然掐住我喉咙："哭得不诚心！"她掰开我的嘴，往舌头上倒了把腥臭粉末。瞬间无数画面灌进脑海：被强按着剪开裹脚布的、祠堂里挨板子的新媳妇、井口漂浮的绣花鞋......这是历代李门新娘的集体记忆。

手机从口袋滑落，屏幕自动播放起视频：殡葬店老头正在糊纸人，他手边的相框里是年轻时的喜娘。解说字幕浮现："民国二十七年冲喜新娘张氏，殁于合卺夜，享年十六。"

我想尖叫，却发现嘴巴自己动了起来："谢嬷嬷教导。"声音甜腻得令人作呕，完全是旧式女子的腔调。更可怕的是，镜中我的倒影正在自行补妆——它用的唇脂比我涂的更红。

喜娘退后两步欣赏作品，突然扯开我的衣领。锁骨下方不知何时出现了淡紫色尸斑，形状恰似指印。她满意地点头："姑爷最喜欢啃这块活肉。"

临走前，她往梳妆台上放了盏油灯："长明灯不能熄，灭了新娘子就看不见阳间的路。"灯芯爆出个灯花，映出墙上的影戏：穿嫁衣的女子正将剪刀刺入胸口。

灯影晃动间，我瞥见手机相册自动更新。最新照片是张泛黄的全身照，穿嫁衣的"我"站在李公馆门前，怀里抱着个襁褓。放大看，襁褓里裹着只腐烂的狸猫。

舌根突然传来剧痛。冲到洗手间干呕，吐出一团缠着头发的血块。血块展开是张红纸，上面写着："聘礼己收，嫁衣己备，三魂七魄，明日来取。"落款日期是：2025年，5月26日。

——正是明天。

水龙头突然喷出纸钱。在漫天飞舞的灰烬中，镜面浮现出个穿中山装的男子背影。当他缓缓转身时，我惊恐地发现：那张脸与殡葬店老头有七分相似，只是更年轻，更......腐烂。

"夫人。"镜中人伸手触碰镜面，霉菌立刻在玻璃上蔓延，"明日吉时，为夫来取......"他的视线落在我腹部，"......我们的孩子。"

我低头看见嫁衣腹部诡异地隆起，布料下有什么在蠕动。疯狂撕开衣襟，平坦的小腹上浮现出青紫色掌纹——就像有只无形的手正从子宫内部往外按压。

镜中人笑得愈发温柔："孩子饿了。"他敲击镜面的节奏与胎动同步，"喂他点热的。"

剧痛从下腹炸开。我跌坐在血泊中，看见无数苍白的小手从洗手间排水口伸出。它们抓着满把长命缕，每根红绳都系着颗乳牙。

长明灯在这时突然熄灭。黑暗中，喜娘的声音从西面八方涌来：

"新娘子，上路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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