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 章 第八日永存

城市的霓虹在雨幕中晕开，像打翻的调色盘。雨水冲刷着“慈济综合医院”急诊中心的玻璃幕墙，将“抢救中”三个猩红大字折射成流淌的血痕。凌晨三点，这里的灯光永不妥协，是钢铁森林里一座孤悬的灯塔，收容着破碎的肢体、失控的体温和濒临崩断的神经。

护士长李梅揉了揉干涩发红的眼睛，将又一份病历归档。疲惫像湿透的棉被裹在身上。她端起凉透的咖啡啜了一口，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墙上新贴的《急诊值班条例（修订版）》。纸张崭新，印刷体标准得近乎冷漠。条例的细节她早己烂熟于心，但不知为何，今晚这份副本，总让她觉得…有些不同。那纸张的白色，白得刺眼，像停尸房的裹尸布。条例的条款排列，也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僵硬感，仿佛每一个字都是用尺子比着刻出来的。

她甩甩头，驱散这荒谬的联想。值了十几年大夜班，幻觉是疲惫的常客。

“李护！三号床！车祸伤者，脾破裂，血压持续掉！”实习医生小刘的声音带着变声期刚过的尖锐，穿透了嘈杂的背景音。

李梅像上了发条般弹起来，冲向三号抢救室。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伤者是个年轻男人，腹部被方向盘顶得一片狼藉，监护仪上心率像失控的野马，血压数字倔强地向下跳。主刀的王医生额头全是汗，止血钳在血肉模糊的腹腔里艰难地探寻出血点。

“纱布！快！血止不住！”王医生的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李梅迅速递上无菌纱布。就在王医生用纱布用力按压出血创面的瞬间，异变陡生！

伤者腹部的血肉，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扯，那狰狞的伤口边缘…竟开始自行蠕动、对合！不是愈合，而是像拙劣的裁缝在粗暴地缝合！暴露的肠管被强行塞回腹腔，破裂的血管像被看不见的线头扎紧！速度之快，违背了所有生理常识！

“这…这怎么回事？！”小刘吓得后退一步，脸色惨白。

王医生也僵住了，他手中的止血钳停在半空，难以置信地看着伤者腹部那正在“自动修复”的恐怖景象。这不是医学奇迹，这是…亵渎！

更诡异的是，随着伤口被强行“缝合”，伤者的皮肤上，距离伤口十几公分的地方，突然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新的口子！这道新伤口细长、深邃，边缘无比整齐光滑，仿佛被最锋利的手术刀瞬间划开！没有鲜血涌出，裂口深处，是蠕动着的、闪烁着金属和彩虹光泽的…**蛆虫**？它们细小的复眼里，倒映着急诊室惨白的灯光，如同微缩的、冰冷的星云。

“啊——！”一个正在给邻床换药的年轻护士目睹了这超现实的一幕，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手中的药瓶脱手摔在地上，碎裂声刺耳。

“闭嘴！稳住！”李梅厉声喝道，声音却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她的目光死死盯住墙上那份崭新的《急诊值班条例》。条例第七条，用加粗的黑体字印着：

**“值班医护人员需全力救治伤患，确保生命体征稳定。”**

全力救治…生命体征稳定…

伤者的监护仪上，那狂野的心率奇迹般地平稳下来，血压数字也停止了下跌，甚至开始缓慢回升！仿佛那粗暴的“缝合”真的强行稳住了他的生命！但代价是那道凭空出现的、蛆虫蠕动的“星期八伤口”！

“李护！你看！”小刘颤抖的手指指向伤者的脸。

伤者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没有劫后余生的迷茫或痛苦，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洞。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形成一个僵硬、诡异、非人的“笑容”。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反复念着一个词，口型清晰得让人毛骨悚然：

“林…夏…”

一股寒意从李梅的尾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林夏？那个三年前在值班时突发心梗去世的年轻女医生？她的遗像还挂在医院荣誉栏不起眼的角落！怎么会？！

“砰！”抢救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浑身湿透、穿着破旧警服的男人踉跄着冲了进来。他脸色灰败，左腿拖在地上，发出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右手紧紧捂在胸口，指缝里似乎捏着什么东西。他的眼神锐利得像淬过火的刀子，瞬间锁定了伤者腹部那道新出现的、蛆虫蠕动的伤口，以及伤者脸上那非人的笑容。

“离他远点！”男人的声音嘶哑，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在抢救室的死寂中炸响，“那不是伤口！是‘规则’的污染！”

李梅认出了他。是张远，分局刑警队的，以前处理医闹时来过几次。但他现在这样子…像个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残兵。

张远的目光扫过惊呆的王医生和小刘，最后落在李梅身上，又迅速移向墙上那份崭新的《急诊值班条例》。他的眼神变得更加冰冷沉重。

“条例…什么时候换的？”他问，声音压得很低。

“昨…昨天下午…”李梅下意识回答。

张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了然。“晚了…”他喃喃道，捂着胸口的手更紧了些，指缝间似乎有微弱的金属反光一闪而过，像一块…警徽的碎片？

伤者腹部的“缝合”似乎完成了。那道恐怖的创口被强行捏合，只留下一条歪歪扭扭、如同巨大蜈蚣般的隆起疤痕。而旁边那道“星期八伤口”里的蛆虫，仿佛完成了任务，停止了蠕动，身体迅速变得灰败、干瘪，最后化为一点点黑色的灰烬，飘散在空气中，只留下一个光滑、空洞、仿佛从未存在过的裂口痕迹。

伤者的“笑容”也消失了，重新闭上眼睛，呼吸平稳，仿佛只是睡着了。监护仪上的数字稳定在安全范围。

抢救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雨水敲打玻璃的噼啪声。

王医生看着伤者腹部那条丑陋的“蜈蚣疤”，又看了看那个消失的伤口位置，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小刘瘫坐在椅子上，眼神涣散。

“他…稳定了？”李梅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暂时的。”张远的声音毫无波澜，他拖着废铁般的左腿，走到伤者床边，冰冷的目光审视着那条疤痕，“代价己经支付。污染…转移了。”他抬头，看向窗外沉沉的雨夜，城市灯火在雨水中模糊成一片混沌的光晕，“规则在运转…急诊室…永不眠…”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雨幕，穿透了空间，看到了某些常人无法理解的存在——一个由冰冷条例构成的领域，一个永远亮着无影灯的空间，一个手持神经束缠绕手术刀的蜡白身影，在无数“被稳定”的生命和不断滋生的“星期八伤口”之间，进行着永恒的、无人知晓的“值班”。

李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一片模糊的雨和光。但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如同手术刀般，沿着她的脊椎缓缓划下。她再次看向墙上那份崭新的《急诊值班条例》，那白色的纸张，此刻在她眼中，仿佛浸透了某种无形的、粘稠的污秽。

规则仍在。混沌永眠，但祂播下的种子，己在现实的土壤里，生根发芽，开出了名为“林夏”的、永不凋零的恶之花。而急诊室这盏不灭的灯，将成为它汲取养分的最佳温床。

张远收回目光，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稳定”的伤者，又看了看惊魂未定的医护人员。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紧了紧捂着胸口的手，那块警徽碎片硌得掌心生疼。他拖着那条沉重的金属腿，转身，一瘸一拐地、无声地没入了急诊中心门外那片被雨水淹没的、规则悄然蔓延的黑暗之中。

抢救室的自动门缓缓合拢，将惊骇、疑惑和无形的恐怖暂时隔绝。

只有监护仪上平稳的滴答声，和墙上那份崭新的、白得刺眼的《急诊值班条例》，在证明着刚刚发生的、超越常理的一切。

而在城市某个角落的旧货市场地摊上，一台布满灰尘的老式相机，其布满蛛网裂痕的镜头，在无人注意的阴影里，极其微弱地…闪过了一道冰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