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开端

1990年11月7日凌晨三点西十七分，王云伟被值班室的电话铃惊醒时，搪瓷缸里泡的浓茶还没凉透。他披上磨破袖口的警用棉大衣，哈着白气推开刑侦科铁门。走廊尽头的厕所水管又冻裂了，冰碴子在地面铺成蜿蜒的银河，倒映着天花板上昏黄的吊灯。

棉纺厂三号仓库门口蹲着个裹军大衣的老头，手里攥着半块烤红薯。红薯皮上沾着黑红的印子，王云伟走近了才看清是凝固的血渍。"就在钢梁上挂着，"老头牙齿打颤的声音像生锈的轴承在转，"那嫁衣红得瘆人，袖口还绣着金线牡丹......"

仓库铁门推开时掀起一阵阴风。王云伟摸到墙上的电灯绳，钨丝灯泡滋啦响了几声，在堆满瑕疵布的货架上投下蛛网似的阴影。西北角的钢梁上确实垂着半截红绸，但本该悬挂尸体的位置空荡荡的，只有几滴发黑的血迹沿着绸缎往下渗。

"尸体呢？"王云伟转身问派出所民警，却看见刚毕业的小赵正趴在门框上干呕。老张蹲在货架旁抽烟，烟头红光映着他下巴上的胡茬："殡仪馆的车拉走了，说是家属强烈要求。"

王云伟用镊子夹起块带血的棉花，发现血渍呈放射状喷溅。他蹲下身，手电筒光柱扫过地面，忽然停在某处反光的痕迹上——两条平行的拖拽轨迹，中间夹杂着细碎的煤渣，一首延伸到仓库后门。

仓库后巷的积雪被碾出深深的车辙。王云伟蹲在冰面上测量轮距时，闻到股混合着煤灰和腐肉的怪味。他顺着味道扒开墙角的积雪，挖出个沾满油污的麻布袋，里面裹着半只风干的野兔，兔头被利器整齐切下。

"王队！这儿有东西！"小赵突然在二十米外的垃圾堆旁喊起来。三五个破陶罐堆在生锈的自行车架上，罐口用红布封着，布面上用金粉画着扭曲的符咒。王云伟戴上棉线手套掀开红布，罐底沉着几枚生锈的铜钱，边缘还粘着暗褐色皮屑。

技术科的老陈凌晨五点被叫来现场时，棉鞋在雪地里踩出咯吱咯吱的响。"这是民国时期大户人家陪葬用的厌胜钱，"他用放大镜照着铜钱上的纹路，"看这氧化程度，埋土里至少五十年了。"

殡仪馆的停尸间里冷得像冰窖。王云伟掀开白布时，女尸脸上的冰霜正往下滴水。嫁衣的料子是上好的杭绸，但缝线用的居然是工厂常见的28号棉线。他凑近观察领口的牡丹绣纹，发现金线里掺着几缕银丝——这是棉纺厂三车间独有的瑕疵品。

"死者李秀娟，二十岁，左小指缺损。"法医老陈的圆珠笔在尸检报告上沙沙作响，"体表无防御伤，但后颈有皮下出血点，初步判断是被人从后方......"

王云伟突然伸手按住尸体肩头。在嫁衣的腋窝位置，有几处不明显的磨损痕迹，像是长期被某种硬物摩擦。他掏出随身带的皮尺测量间距，正好与运煤车防雨篷布的钢架宽度吻合。

上午九点十分，棉纺厂厂长办公室的铸铁暖气片嗡嗡作响。王云伟翻着李秀娟的档案，目光停在家庭成员栏："父亲李国富，1985年病故？"对面梳背头的厂长擦着汗："老李是锅炉房的，肺痨走的，当时还是我批的丧葬费。"

"能看看当年的死亡证明吗？"王云伟注意到厂长无名指上的金戒指闪了闪。厂长起身开档案柜时，后腰露出一截牛皮枪套——这不符合国营厂干部配枪规定。

锅炉房弥漫着呛人的煤灰。王云伟用钢笔拨开墙角的煤堆，发现几片未燃尽的蓝纸钱，边缘还印着模糊的缅甸文字。看炉工老孙头倚着铁锹嘟囔："周科长常借锅炉烧东西，上个月还熔过几个银镯子。"

王云伟在厂区巡查时特意绕到运煤车旁。防雨篷布上结着层薄冰，他掀开篷布一角，车厢角落有块拳头大的油渍。他用小刀刮下些样本，突然听见车厢底部传来细微的刮擦声。

"谁？"王云伟猛地趴下朝车底看去。两只绿莹莹的眼睛在黑暗中一闪而过，带起几根灰白的毛发。他正要掏手电筒，后脑勺突然挨了记重击。倒地前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周科长那张油光满面的脸在视野里扭曲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