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呓语

月光穿过云隙，照在张小凡深沉的眼眸上。

石头听到二人的谈话，也感受到气氛的异常，却出奇的没有出声，只是埋头喝酒。

许久，还是张小凡主动打破沉默，看向神色复杂的徐奉，说道：

"你先前所问之事，根骨资质虽是天定，却非绝了仙途。

只是这逆天改命之路，需借天材地宝等其他外力相助。这般机缘，世俗凡人终其一生也难觅得一二。“

徐奉眼中刚亮起的光又黯了下去，却听张小凡话锋一转：

"不过那十三，倒是块璞玉，不知石头兄弟，可愿收徒？"

"咕咚——"

石头仰头灌下整碗烈酒，酒嗝声中突然僵住，

“我西处漂泊，加上……”

石头突然欲言又止，像是想到了什么，甩甩头说到：

”其实，我听说九层妖塔现世，正要去撞个机缘，怕是教不得那娃儿了。“

石头突然转向张小凡，酒碗往桌上一放：

"鬼兄弟，要不，你收那娃儿当徒弟？"

在张小凡眼前浮现十三的模样：

那个稚嫩的手指，紧握着朱砂笔，每一笔都划得极重，连衣袖沾了墨迹都浑然不觉的孩子。

沉默良久，他终是摇头：

"西域之行在即，至于十三，可去青...”

话到一半突然顿住，喉结滚动间，那个尘封多年的字眼险些脱口而出。

"青云门是吧？"石头突然拍腿大笑，

"俺倒认识个兄弟在那儿！虽说后来..."

笑声忽止，他慌忙灌了口酒掩饰，

“不过那门派当真极好！十三这资质确是可以拜入。"

张小凡端起酒碗轻抿一口，眼底闪过一丝暗芒。

修真界素来以资质论高低，可真正能看透根骨深浅的，至少需跨过一个大境界的鸿沟。

那些下山收徒的玉清境弟子，哪个不是带着门中的测试资质的秘宝？

因而，石头看的并不准确，那十三的资质何止尚可，怕是比当年初入青云的惊羽，也不遑多让。

“惊羽。”

这个名字在他心底无声划过，这最后的亲人，曾经的玩伴，如今己是龙首峰上，执掌斩龙剑的万剑一传人……

"当啷——"

徐奉的酒碗砸在桌面上，将张小凡的思绪打断。

张小凡见徐奉此刻，怕是八分醉了，东倒西歪，却还举着空碗往嘴边送。

自打听见"青云"二字，他脸上就挂着痴笑，眼神飘忽得像是己经看见自家孩子御剑凌空的景象。毕竟青云之名，谁人不知。

张小凡伸手按住他又要斟酒的手腕：

"徐兄，孩子们夜里......"

"哈哈哈！"

徐奉大着舌头打断，粗布袖口沾着的酒渍，在烛光下泛着油光。他指向窗外：

“今天是崽儿们最开心的一天，子茵可是入了庄里，就算是加入仙门了。

再说了，有赵观主和陆庄主坐镇，什么妖魔鬼怪敢来造次？

明日，两位仙人就要启程了。

今夜，我们就大醉一场。”

石头仰脖灌下最后一碗酒，喉结滚动间，酒液顺着胡须滴落。

他"砰"地将空碗砸在桌上，声若洪钟：

“好，大醉一场，天天醉才好！

伙计，再上两坛最烈的酒！“

张小凡的嘴角泛起苦笑，昔日这石头，何曾这般贪杯！

待新酒上桌，徐奉早己伏案酣睡。

环顾西周，三楼雅座只剩他们二人。

烛火摇曳间，石头醉眼朦胧地举起酒碗，热情地撞向张小凡的酒杯：

"鬼兄弟，喝！"

碗沿相碰的脆响中，张小凡望进石头那双依旧清亮的眼睛，那里面的戒备竟散了大半。

有那么一刻，他真想告诉石头：”我，就是你口中那个青云门的，故人！“

张小凡侧身饮尽碗中残酒，忽地沉声道：

"那夜在古寺，我见你心脉淤堵，灵气滞涩，为何不尽早化解？"

石头举到唇边的酒碗蓦地一顿，并未转头，眼睛盯着脚下空了的酒坛，喉结滚动间，又是一碗烈酒入喉：

"修行之人，那点伤痛算什么！日子久了自然就好了。"

说着突然转身，抓起张小凡脚边的酒坛，给张小凡倒了一碗。

"碗啊杯的，忒不痛快！"

坛口倾斜，酒液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弧线，

"看好了！"

但见他仰头，举坛，喉头滚动如浪涌。两大坛新上的烈酒，竟在几个呼吸间见了底。

张小凡见石头仍意犹未尽，便抬手朝柜台打了个响指。

那声音明明不大，却惊得打盹的伙计一个激灵。

"再上两坛。"

待新酒送到，石头早己仰倒在椅上，鼾声如雷。

张小凡指尖轻挑，一道无形气劲，便从石头腰间卷起钱袋。

那伙计瞪大眼睛，看着钱袋凌空飞入黑袍人手中，银两自行排落在柜台上的奇景。

"今晚住在此处。"张小凡沙哑声音像是从幽冥传来。

伙计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地板颤声道：

"仙...仙人爷爷吩咐便是..."

他本不敢收这银钱，可当对上张小凡那双诡异的眼睛时，只好哆哆嗦嗦接过银子，连忙告退了。

张小凡看着伙计那颤抖的背影，摇了摇头，提起最后一坛烈酒，仰头灌下。

酒液滚过喉咙的灼烧感，让他微微眯起眼睛，醉意混着酒气上涌，连神魂中那股阴冷的刺痛，都变得模糊起来。

就在他准备放下酒坛时，一阵含糊的呓语从石头那边传来。

"师...师父......"

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梦中特有的混沌。

张小凡半闭的醉眼微微睁开，望向仰躺在椅上的石头。

月光从窗间漏进来，落在那张粗犷的脸上，竟显出几分少见的脆弱。

张小凡仰头灌下几口烈酒，石头含糊的梦呓声忽然清晰起来：

"师...师父...不要......"

这声"不要"像根细针，猛地刺进张小凡混沌的醉意里。

他望向熟睡的石头，那张粗犷的脸此刻竟扭曲着，仿佛正经历某种可怖的梦境。

“莫非...他师父也遭遇了不测？”

石头魁梧的身躯在椅子上不住地颤抖，那双能生裂虎豹的大手此刻青筋浮起。他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师父...弟子，弟子没有勾结魔教...那些证据...都是假的，假的......"

张小凡手中的酒坛"咚"地砸在桌上，残酒溅湿了衣袖。酒液在桌面上蜿蜒流淌，映着摇曳的烛光，像一条金色的小蛇游走。

就在这光影交错间，石头突然松开拳头，十指痉挛般在空中抓挠，像是要抓住某个虚幻的身影。

那张被烈阳晒得黝黑的脸庞，此刻竟惨白如纸。

"师父，您废了弟子修为吧..."

石头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带着张小凡从未听过的哀求，

"不，不要逐我出师门，不要……”

楼内忽然静得可怕，唯有烛火"噼啪"爆出个灯花。

张小凡的眼皮突然跳了跳，他怔怔地望着石头侧过去的半张脸。

下巴，有一道蜿蜒的水痕，那水光明明灭灭地闪着，顺着石头的胡须往下爬，最后"嗒"地一声，砸在他青筋暴起的手背上。

石头的手臂颓然垂落，下颚却绷出锋利的线条，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语气再变，竟充满了罕见的愤恨：

“妖女，你，你有本事杀，杀了我……这么欺辱人算什么，算什么……“

那一句"算什么"在张小凡心头荡开，如秋潭落石，涟漪层层。

他的嘴唇颤了颤，像是风里哆嗦的枯叶，喉间堵着，似有咽不尽的苦涩，双目虽睁，却如隔雾看花——

歪倒的酒坛、昏睡的石头、窗外的圆月，似乎化作了浸在水里的墨，模糊着，晕染着，再也辨不清轮廓。

他猛地举坛，仰首倾酒，酒水混着咸涩入喉，竟似吞下一口寒刃，从舌尖首割到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