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仙女

暮色浸染的市集，蒸腾着馕饼与乳香的气息。

周一仙捻着山羊须，掸了掸沾满沙尘的道袍，一双老眼，忽地定在一位少女身上。

她身着紫色长裙，裙摆绣着凤尾花，乌黑长发上，斜插着一支碧玉簪，簪头珍珠泛着清辉。

她眉峰如雪线般清晰，眼窝盛着两汪绿水，浅浅一笑，仿佛整片街市都为之明亮了几分。

"姑娘请留步！"周一仙以拂尘凌空，划了个太极，袖中铜钱叮当作响。

" 姑娘果真是仙女临尘，凡人看一眼，都是无量的福缘呐！ "

少女先是一愣，接着耳尖赤色晕染而上，嘴角不由自主地微扬，瞬时笑靥如花：

"道长所言当真？我果真是仙女吗？"

声音如清泉击石，带着几分天真与期许。

周一仙捋须长叹，白须无风自动：

"自然！老朽昨日夜观天象，荧惑犯太微，九曜连珠，幽冥现世，人间大劫。唯有转世玄女，可救世人于炼狱之中，而此女正是姑娘您呐！"

少女眸中光彩更盛，正要开口，身后灰衣老仆却急忙将她拉到一旁，低声急道：

"小姐！上月龟兹商队里的祭师，您可莫要忘了..."

老仆拉扯着少女，示意她离开。

周一仙见势不妙，连忙说道：

"姑娘且慢！九幽现世虽然凶险，却非无解。老朽推演天机，得知有一位绝世男子，与姑娘命格相合，唯有双星合璧，方能镇压幽冥，拯救苍生！"

少女闻言，眼中骤然亮起，不顾老仆阻拦，拽着老朴返回周一仙三人身边，急切问道：

"他可是腰间佩剑，眉宇间带着几分英气与傲骨，行走间如松如竹，气度非凡？"

少女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憧憬。

周一仙掐指望天，装模作样地沉吟片刻，随后在少女期待的眼神中郑重点头：

"正是。

此人眉如剑锋，目若寒星，不仅相貌俊美，更是文武双全，心怀众生，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超凡脱俗的气度。

与姑娘命格相契，注定携手共渡劫难，成就一段千古佳话。"

少女脸颊飞起两朵红云，低头不语，乌黑的秀发随风轻舞，白皙的肌肤泛着柔光。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着衣袖，仿佛己经看到了那位绝世男子的身影。

老仆见状，心中暗叹，只得挤眉弄眼地对周一仙道：

"道长，不知这位俊朗男子，何处可寻？"

周一仙捋须长叹，语气中带着几分高深莫测：

"这等天机，岂是轻易可窥？老朽推演需耗费无上法力与寿元，法不可轻传，道不可轻言呐！"

老朴无奈，心想这怕是又要白扔几两银子了，只得问道：

"不知这推演天机的酬劳是..."

周一仙摆摆手，一脸正气：

"什么酬劳？是诚意！"说罢，伸出两根手指。

"二十两？"老仆惊呼。

"区区二十两，怎能弥补老朽损耗？是二百两银子。"

老仆面露惊愕，小环和野狗道人也忍不住嘴角抽动。

少女略一犹豫，伸手取下头上玉簪和腰间玉佩，显然是钱不够，要以物抵押。

老仆心中长叹：

这丫头自幼深居闺阁，平日只读些话本传奇，满脑子都是仙侠奇缘与英雄救美的故事。

今日被这老道一番忽悠，怕是早己心驰神往，哪里还顾得什么真假？

眼下若不赶紧带她离开，只怕她真要把身上的首饰都当了，换那老道的“天机”。

老仆想到这里，心中愈发焦急，眼见周一仙还在滔滔不绝地忽悠，少女眼中己满是憧憬之色，他再不犹豫，忽然大喝一声：

“小姐，得罪了！”

话音未落，他己拦腰扛起少女，快速冲出街市，卷起一路烟尘。

少女猝不及防，惊呼一声，手中的玉簪和玉佩险些掉落。她挣扎着喊道：

“放我下来！我还要听道长说完！”

然而老仆充耳不闻，脚下似乎生风，转眼间便消失在街角。

周一仙捂着鼻子，连连跺脚，满脸懊恼地嚷道：

“晦气！晦气！就要成了，莫非老夫真的要价高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袖子扇了扇空气，仿佛要把那晦气赶走。

小环吮着指尖的糖霜，嗤笑出声，半块山楂果从木签上滚落，她眨了眨眼，俏皮地说道：

“爷爷这骗人话术当真精湛，连波斯猫儿都哄不住呢！”

她的话音刚落，周一仙的脸色便更加难看了几分。

一旁的野狗道人更是得意，竟显出几分炼血堂堂主的威仪，挺了挺胸膛，故作严肃地说道：

“愿赌服输，我与小环各十两纹银……”

他的话音未落，小环便笑着接道：

“正是呢！”

谁知周一仙一听这话，立刻扯着破锣般的嗓子，正义凛然地叫嚷起来：

“什么十两！你俩这一路糟践老夫多少银钱？

尤其小环你这丫头，见着乞儿就散铜板，真当老夫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不成？”

他说得义愤填膺，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受了委屈的人。

野狗道人不甘示弱，一双三角眼忽的充血，怒气冲冲地反驳道：

“老子沿路给人夯墙砌灶时，你这老货，躲在阴凉处数钱！上月在敦煌……”

他话未说完，周一仙己闪身揪住他的衣襟，冷笑道：

“搭狗窝的手艺倒是精进了，可惜你这野狗，终究变不成麒麟！”

野狗道人听罢，顿时怒从心起，一把扯住老道的肩头，眼中怒火迸射。

两人脚下胡乱踢踹，尘土飞扬间，竟一个不慎，霎时滚作一团。

白须与乱发纠缠不清，道袍与破衫在撕扯中，发出“嗤啦”的裂帛声，场面狼狈不堪，却又滑稽可笑。

围观的一群胡商与行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虽说的是中原语言，却夹杂着浓重的西域口音：

“中原修士比斗，竟比圣火教妖人还会耍把式，今日可算开了眼界……”

“我就说那老头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竟与那丑陋之人脸贴脸，口对口，啧啧啧……”

小环却丝毫不理会两人的闹剧，心中却在思虑一事。

“半月前，听说这里，有千年难遇的九层妖塔现世，爷爷好似知道什么，却避而不谈，只是不让去瞧，哼，这么大的奇闻，岂能错过。”

她仰起头，望了望天色。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少女初成、温柔可人脸庞上，映出一道道柔和的光泽，竟比天边即将来临的晚霞还要迷人。

她轻轻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身子，随后低声自语道：

“这天儿凉了，我去吃碗清汤羊肉，暖暖身子咯。”

说罢，她转身迈步，纤细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潮中。

街道尽头，吵闹声中，隐约传来周一仙和野狗道人齐声呼喊：

“我要加狗肉包子！”

“我只要半碗羊汤……”

驼铃声碾碎干燥的热风，在夯土的长街上，拖曳出苍凉的尾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