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尸体

十万大山北部，无名山谷。

风过林梢，带着的秋意卷入洞窟，却驱不散那股发酵的腐臭。

一具尸体，横陈在洞内西侧，面部扭曲，头顶焦黑，皮肤溃烂，暗绿色的脓水从伤口渗出，散发着刺鼻的腥臭。

左肩露出一个拳头大的血洞，右半身更是惨不忍睹，白骨森然外露，碎肉和经络一片模糊。

诡异的是，尸体周围并无苍蝇虫蚁，反而草木枯萎。

微弱的破风声响起，一道身影从洞顶开口跃入。

一名白脸中年男子，身着玄色流纹儒衫，袖袍破损，脸有疲惫。

他盯着眼前的尸体，眉头紧锁，神情复杂，却语带调侃：

“呵，这般模样，还会有人识得吗……”

话音回荡间，他指尖青光乍现，三件物事凭空浮现。

一枚龙眼大小的珠子，散发着炙热的红光，那是，“千年赤蟒丹”；

还有两株灵草，一株如玉石般剔透，是那“千年玉髓芝”；另一株通体赤红，仿佛燃烧的火焰，正是“千年烈阳参”。

男子面有肉痛之色，沉吟片刻，便将两株灵草，随手化为碎粉，以灵气包裹送入尸体口中。

随即盘膝而坐，双手掐诀，调动周围灵气。

那枚千年赤蟒丹，悬浮在他掌心，爆裂的火灵力笼罩尸体周身，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焰，将洞内的阴冷之气驱散了几分。

夜深，冷月如霜，倾泻在尸体上。

突然，尸体剧烈抽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儒衫男子眉头大皱，在这关键时刻他双手迅速变换法诀，妖丹灵气愈发炽烈，似乎要将尸体的阴气，彻底焚烧殆尽。

七日后，清晨。

洞内的光线，再次明亮起来，尸体在最后一声惨叫中，终于停止了抽搐，呻吟了几声后，再无动静。

儒衫男子，收起指诀，将拇指大小的妖丹，缓缓送入其腹中。

他长呼一口气，仿佛将这七日来的疲惫与压抑，一并吐出。

又是一日，暮色将近，洞内光线逐渐暗淡。

“ 终于，要醒了么？”

中年男子盘坐石台，似是自言自语。

“多……多久了……”

片刻，尸体微弱出声，有些含糊不清，似乎还未彻底清醒。

“一月了。”

男子朗声道，目光停留在尸体上，细细打量。

同时，指尖泛起一缕玄色真元，在尸体经脉间游走探查。

那尸体，比前几日好了太多，右臂己恢复了血肉，不见白骨，但面目依旧狰狞可怖。

头皮和脸部，整体呈暗绿色，布满了黑色纹路，双眼虽有恢复，却十分怪异，布满血丝，仿佛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男子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复杂：

“不知，是该叫你鬼厉，还是唤你‘厉鬼’呢？”

话音刚落，那尸体再次发出一声惨叫，随后，又没了动静……

翌日，正午时分，洞内光线阴沉。

角落里传来陌生的，断续的声音：

“前辈……你说……

张小凡眼眸紧闭，嘴唇微动，声音虚弱，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洞中石台上，打坐冥思的青龙，缓缓睁开眼睛，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就这样解脱……是不是……也不错？”

那声音像是从腐朽的棺木缝隙中渗出，喉结滚动时，发出陶瓮积水的闷响。

青龙眉头，先是皱了一下，接着，目光闪过锐利之色，本来平静的神情变得越来越严肃。

他右手不自觉地，抚上左臂旧伤处，昏沉的光线下，面色阴晴难分。

他缓缓起身，衣袍无风自动，一步一顿地，沉默着，走进张小凡身前。

只见他右手，猛地抓住左袖，"嗤啦"一声，将布料撕开，露出小臂上那道狰狞伤疤。

那是三道深可见骨的爪痕，似被野兽撕咬所留，皮肉外翻处，还泛着诡异的青紫之色。

"南疆那一战，我左臂的筋骨尽碎，整条胳膊，就靠这皮肉挂着。"

他屈指轻弹石台，震起几粒碎石，落入掌心：

"那时，我躺在血泊里无法动弹，听着豺狗，在十丈外磨牙。”

张小凡腐烂的眼睑，微微颤动了一下。

“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

他忽然低笑一声，看着左掌中的碎石，

"是我在盘算……

先让那些畜生咬断我的喉咙，还是留着这口气…

等它们慢慢撕碎心肺？"

青龙左掌忽地紧握，再伸开五指时，碎石己不见踪迹。

"呵呵，首到听见自己心跳声越来越响，我才明白..."

他缓缓附身，按住张小凡溃烂的胸膛，指尖粘上了黑血，眼神凌利的盯着张小凡。

"想死的人，心跳不会这么吵！"

张小凡喉间，似乎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腐坏的胸腔，却真的传来沉闷的心跳。

"当年我拖着残躯，在尸堆里泡了七天七夜。

这废臂，浸泡七日尸毒，倒成了毒血掌的根基。"

他伸手抚摸那疤痕，牙缝中传出嘶鸣：

"活着，才有资格说造化，死了..."

洞顶水珠滴落，在石台上无声的炸开。

"不过是一具腐尸！"

洞外黑云压顶，闷雷在云层里翻滚。

青龙转身，仰视着空中凝聚不散的黑云。

"鬼厉，你可知为何正道典籍，把贪嗔痴称作三毒，而圣教却不是？"

他沾着腐血的手指，在石壁划出深深沟壑。

"因为剧毒入骨时，你才会拼了命想活着！

这求生执念，才是诸天神魔最怕的东西！"

洞外树影狂舞，昏沉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拉扯的狰狞扭曲，犹如困兽张开了獠牙。

青龙的话语，像毒蛇般，一句接着一句，钻进张小凡耳中。

他似乎看见自己，躺在鬼泣渊的焦土里，掌心还攥着几截烧火棍。

那时若死了，也不过是野鼠嘴里一块腐肉吧？

一滴雨水，斜斜穿过洞口，正落在他眉心，冰凉如那年死灵渊的水。

他忽然明白，自己骨子里，早浸透了这三毒：

贪那一缕温柔，不惜堕入魔道；

嗔那世道不公，甘愿屠尽妖魔；

痴那一线生机，宁可化身历鬼。

怀中的噬血珠，突然泛起红光，映出他眼中翻涌的暗潮。

那光晕里，闪过碧瑶坠落的绿裳，闪过师父弥留的身影，最后定格在——

青云山巅，那个挥着烧火棍的傻小子。

"原来..."

他的低语，混在雷声里，连自己都听不真切，

"我们都是...泡在尸毒里的活死人。"

石壁上的沟壑渗出雨珠，顺着那若有若无的"痴"字最后一划，缓缓滴落。

洞外狂风撕开乌云，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他脸上交错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