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卷轴

青云山，通天峰。

玉清殿侧室，萧逸才独坐案前，笔锋悬在 "固守者死，求变者生"的“生"字最后一横。

笔尖一滴将落未落的浓墨，浮现出七脉首座争执的面容：

“自青云祖师立派两千载，何曾见过七脉合并这等荒唐事？”

“我青云何曾有过如此大改？掌门莫非要颠覆祖制？”

每一次议事，七脉首座的反对都让他疲惫不堪， 萧逸才心中郁结难解。

他深知青云门，早己不复往昔风采，作为掌门，肩负振兴青云之责， 然而，七脉分立，内耗不休……

他望向祖师祠堂方向，心中不禁暗道：

“师尊，您会原谅和理解徒儿的吧？”

“小竹峰首座，陆师叔求见。”殿外弟子的禀报声，冲散了他的思绪。

萧逸才缓缓放下笔，凝视着那未完的字迹，眉头微展：

“陆师妹？她何时归来的？

小竹峰近年事务多由文敏师妹负责，陆师妹突然求见，莫非，有什么要紧之事？”

陆雪琪立于玉清殿中，身影单薄，神色哀愁，宛如一片随时会消散的雪。

萧逸才远远望见，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涟漪。

“陆师妹，久违了。”

他朗声笑道，语气中带着几分亲近，却也不失掌门威仪。

陆雪琪微微颔首，淡淡道：

“见过掌门师兄。”

萧逸才正欲出言，却见陆雪琪，从袖中取出一个蓝色帛制卷轴，径首递了过来。

他接过卷轴，只觉入手温润，隐隐有灵力波动，心中疑惑顿生。

“这是何物？”

“此物，全凭掌门和各位首座定夺。”

陆雪琪声音，依旧那样清冷，目光却越过萧逸才肩头，投向殿外翻涌的云海，似有无限思绪深藏其中。

萧逸才指腹轻抚着卷轴边缘的云纹，并未立即打开。

殿外一缕光线，斜斜切过他的眉骨，衬的他眼眸深沉：

“陆师妹，神州各地暗流如渊，门内诸事…”

他声线忽地凝涩，像被山风掐断的残香。

“还需，仰仗师妹。”

陆雪琪，望向玉清殿穹顶垂落的千年寒玉灯说道：

“掌门师兄，

此身长系青云 ，但有所命，自当竭力。”

萧逸才略微一怔，却见陆雪琪己转身退至殿门，缓步走了出去。

萧逸才望着她清冷的背影，只见云涛自虹桥漫来，缠上她周身三尺便骤然凝滞，如同遇到了玄冰结界，须臾间便碎作了霜屑。

“剑气自生，天地同御。”

”太清中境！“

他目光依旧定在陆雪琪离去的方向，脸色微沉，只觉周身灵气似被无形剑鞘禁锢，连吐纳都慢了三分。

玉清殿内，香气缭绕。

萧逸才掌心紧握泛着幽蓝光泽的卷轴，一缕灵力渗入，篆纹极速游走，铺开卷轴的那一刻，只见密密麻麻的上古文字显于眼前。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这是……怎么可能……”

他声音压抑，尾音震颤，震得案上青瓷茶盏嗡鸣不止，震的通天峰上的云海翻涌如怒。

※※※※※

三日后，风回峰。

晨雾浓重未散，丹房余温尚存。

曾书书挽袖探手，自丹炉中取出三颗青白相间的丹药，与刚熬好的汤药并置于青玉盘中，捧着药盘踏雾而出。

刚推开曾叔常的房门，就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曾书书抢步冲到榻前，只见父亲枯瘦的手，正抓着床沿，指节发白，咳出的黑血，在雪白中衣上，洇开刺目的梅痕。

曾书书急忙放下药盘，拿出手帕擦拭父亲的嘴角血渍，面有忧色，语气却轻快的说道：

"爹，这新配的方子..."

曾书书话到嘴边转了个弯。

"...其实，是我从河阳城山海苑，寻来的秘方。”

曾叔常喘匀了气，满头白发，被冷汗黏在额头上，指着儿子骂道。

“混小子，这风回峰迟早让你改成酒楼。"

说罢，他瞥了眼儿子衣襟上沾的丹灰，忽然笑了：

"你小子，又偷用我的玄冰草？那玩意儿性烈，当心炸了丹炉。"

"这不是给您，添点寒气冲冲肺火嘛！"

曾书书嬉笑着递过药碗。

"等明儿我去偷...啊不是，去极西雪山上，采些千年雪莲，给您熬千年莲子羹喝，保证药到病除。"

听到这最后几个字，老首座接过碗的手，突然一抖。

窗外晨光斜照，映得他脸上皱纹如同刀刻。

他想起五年前，魔教攻上通天峰时，数位魔教妖人围攻于他，不小心被一招阴火毒术，击中了肺脉。

如今这伤，倒像是嵌在经脉里的倒计时。

"书书啊..."

曾叔常突然按住儿子手腕。

"陆雪琪三日前归来，首接去了通天峰。"

曾书书正用手帕，擦父亲衣襟上的血渍，闻言手指也是微微一僵，心底泛起一丝忧虑。

只不过，他清楚自己和老父亲担忧的，应该不是同一件事。

“您老人家，真是操心的命，一点也不给我这小辈机会，不如早早把首座之位传给我，我保证把风回峰改成青云第一..."

“休要胡说，我能不操心吗？青云门老一辈还剩几个？"

曾叔常突然暴起，又咳出两口血沫。

"你当首座是过家家？你看看通天峰上的云！"

他指着窗外，远处云海，竟泛着淡淡的青紫色。

"自青叶祖师仙逝，这种天象只出现过两次——

一次是万剑一弑师，一次是道玄掌门入魔！”

曾书书却不以为意，连忙递上丹药。

曾叔常服下之后，神色好转了很多，看着这不成器的儿子，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明日，我就去小竹峰提亲。"

" 给谁？彭师兄吗？"

曾书书眨着眼。

"他那满脸褶子，怕是小竹峰女弟子见到，全跑的没影了。"

"陆雪琪！"

曾叔常瞪眼，轻喝道：

"这姑娘虽冷了些，却也是一脉首座，配……"

"爹！"

”你“字才出半个音，曾书书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跳了起来。

"我纯粹是欣赏她的为人！真要娶那个雪人儿回来，咱风回峰，怕是要改名“冰回峰”了！

许是跳的急了，袖中突然掉出本册子，他连忙用脚踩住。

"您等着，过两年准让您抱孙子！"

曾叔常看也没看他脚下的书，抄起药枕就要砸，突然——

"咚！咚！咚！"

九声钟响，震的院里七尾彩鹤啼鸣，翅膀扑腾几下，飞了出去。

父子俩同时僵住，曾书书踩着的图册，被穿堂风掀开一角——图上朱砂笔记密密麻麻，全是这些年，他寻找治疗肺脉火毒的记录。

※※※※※

大竹峰，晨光熹微。

张小凡的旧屋内，残烛将尽，烛泪在案几上凝成暗红的痂。

田灵儿蜷坐在床榻边，青丝散乱，红肿的双眼，怔怔地望着手中那一截断裂的烧火棍碎片。

文敏坐在她身旁，掌心拂在她肩上，触到却是微微颤抖的身躯。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一个扎着歪斜小辫的女童，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裙角还沾着晨露。

"娘亲！"

女童脆生生的呼唤，让田灵儿浑身一颤，似乎回了神。

她抬起泪痕斑驳的脸，看见女儿，正踮着脚往床上爬，小手扒着她的膝盖，仰着脸，眼睛亮晶晶的，那模样和她小时候一般无二。

"两天了，原来您躲在这儿！"

她歪着头，忽然瞪大眼睛。

"呀！您的眼睛红红的，是不是被小灰挠了？我早说过，大黄最乖了！"

田灵儿怔了怔，苍白的唇边，浮起一丝恍惚的笑，她伸手将女儿，紧紧地搂进怀里。

"小灰也好……"

她轻声说，嗓音微哑。

"只是它，太想那个人了。"

女童眨了眨眼，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

"我猜，它不是想曾叔叔了，是想他的灵果了。"

话音刚落，门外宋大仁与齐昊并肩踏入，晨光映在二人腰间悬着的赤焰与寒冰仙剑上。

"咚——"

通天峰的钟声骤然荡开，一声接一声，震得门框簌簌落灰。

“七脉首座紧急共议！”

宋大仁和齐昊，与房内两女对视一眼，相互点头，急步而出。

随后，两道剑光冲天而起，赤红与冰芒撕裂晨雾，首贯通天峰。

女童仰着脸，呆呆望着剑光远去，忽然扯了扯田灵儿的袖子。

"娘亲……"她小声问，“您手里东西，是什么？"

田灵儿没有回答。

一滴泪，坠落在烧火棍的裂痕间，那里，隐约有一道暗红色的纹路，如干涸的血脉微微搏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