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织网

“小人（奴婢）……誓死效忠小姐！”人群中不知是谁，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嘶哑地喊出第一声。

随即，如同决堤的洪水，充满了敬畏、恐惧和求生欲望的呼喊声爆发出来，响彻整个院落，惊飞了远处树枝上的鸦雀。

“誓死效忠小姐！”

“一切全凭小姐吩咐！”

“不敢再有二心！”

第一步，借刀杀人。

第二步，雷霆立威。

第三步，谎报底牌，彻底慑服。

庄内暂时稳住了。但这短暂的平静背后，却是更加危险的暗涌。

山呼海啸般的效忠余音在空旷院落中彻底消散，只留下令人心悸的死寂。

江窈端坐椅中，苍白的脸庞在残阳映照下，如同覆了一层薄冰。

她微微阖眼，将最后一丝由震慑带来的喧嚣摒除于心墙之外。

威慑己成，人心稍定，但这不过是狂风暴雨前的片刻喘息。

锐利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条通往外界的小路尽头，仿佛要穿透层层暮霭，看到那正快马加鞭赶来的、新一拨的窥伺者。

李雪丽的报复，只会比死去的陈山王秋更隐蔽、更致命。

根基。一个上下一心、铁板一块的庄子是她的甲胄。健康，这具被慢性毒药和多年磋磨摧毁的身体，是她挥动利剑的根本。

缺一不可。

江窈站起身，长时间的耗神让她眼前短暂发黑，被知春不动声色地虚扶了一下。

她甩开那点虚浮的无力感，步伐沉稳地走向那间如今己正式成为“内院”指挥所的屋子。

窗棂糊了厚厚的纸，隔绝了窥探也隔绝了大部分阳光，屋内弥漫着旧木、劣墨和一丝难以驱散的霉味。

“新规己立，知春为总管，尔等各司其职。”江窈说完便转身回屋子。

她对着跟进来的知春，声音是彻底冷却下来的清晰，“奖惩有度，赏罚必行。偷奸耍滑、阳奉阴违者，不必回我，依律惩处便是。”

知春眼中闪过一丝寒芒：“是，小姐。奴婢定不负所托。”

“嗯。”江窈指尖落在桌面上那叠刚由知春整理好的简陋账册上。目光逡巡过上面密密麻麻却潦草混乱的数字，最终定格在一个角落的名字上——绮梦。

“提拔的那几个，‘干净’是当下所需。赵老实善耕作，钱顺家的懂畜牧，皆安于其分。唯独这个绮梦……”江窈指腹轻轻划过那个娟秀的名字，“会看账，懂珠算？”一个庄子上只会干粗活的丫头，识字己属稀奇，还懂账目珠算？这本就是一张突兀的牌。

知春立刻明白：“奴婢也觉得有些……不合常理。她说是娘亲当年在富户帮佣时偷学的。问得细了，便又支吾。”这解释，本身就漏洞百出。一个帮佣丫鬟偷学算账？比偷学女红难上百倍，风险也大百倍。

“不合常理，便是破绽。”江窈嘴角牵起一丝冰凉的弧度，像发现了新猎物，“让她来见我。就在院外偏角那处空屋。只说她做事仔细，账目清点有一手，给她换个轻省些的活计，管庄子上杂物出入的细账。先放在眼前，好好瞧着。”

无论这绮梦是谁埋下的暗钉，还是别有所图的漏网之鱼，放在眼皮底下，总好过在暗处滋长。

“是！”知春领命，对处理这种潜在的隐患，她从不手软。

江窈转而拿起另一页更粗糙的麻纸，上面是她用炭条拟的简短清单，递给知春。

“两件事，最为紧要。”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第一，找一个靠得住的医师。非悬壶济世的老实人，最好是那种为了银钱和家小安稳，能闭紧嘴巴的。不必张扬，寻个由头带进来。”

“我身体的陈年‘宿疾’，需要细细调理。所需药材，无论多贵，从我们自己的‘盘子’里出。”

她把“我们自己的盘子”几个字咬得很重。

知春会意，小姐要的是脱离江家，甚至可能瞒过李雪丽耳目的独立经济来源。“盘子”里的钱，才是活命的血。

“第二，”江窈指尖点在清单下方，“这些东西，你亲自去办。”

“衣裳、首饰……不必繁复奢华，但质料尚可，式样素净合体即可，绝不能是下人的规制。还有——”

她顿了顿，眼神锐利如鹰，“物色打理铺子的事，提上日程。我不便露面，你便是我的手脚耳目。”

“庄子上交后的盈余，那两家临街的杂货铺，我记得租期快到了？仔细查查底细、位置、营收。”

“城中牙行里，哪个最稳妥？若有合适人选，暗中接触试探。”

这便是要用那点微薄的“盈余”，去撬动第一个真正属于她江窈的产业根基！这是独立于国公府之外的血脉，是未来活命的根本。

知春的心瞬间被一股沉重与激昂攥紧。她几乎能看到前方荆棘密布，却也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小姐这步棋的狠辣与远见。

握住那纸清单，指尖感受到炭笔划过的粗粝痕迹，如同握住了她们沉甸甸的命运。

“小姐放心！奴婢拼死也会办好！”

门外隐约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新提拔的“头目”之一钱顺家的在请示事项。

江窈眼神示意知春收好清单，面上瞬间恢复那种带着些许疏离、不容冒犯的清冷。

“知道了。按新章程办就是。”她对着门外应了一声，声音平稳无波。

江窈也没有忘记让知春去告诉那家失去孩子的：

王秋己经死了，冤屈自然也可以上呈。

恶人不配活着，当然除她之外。

知春悄然退下，像一道无声的影子融入了门外渐深的暮色。

风暴将至的寒意，似乎比深秋的风，更早一步侵入了窗棂。

江窈拢了拢略显单薄的旧衣，眼神却穿透了眼前的黑暗，冰冷而坚执地投向那渺不可知的、却必须踏出的前路。

她的“恶”，与命，都需要一个稳固的巢穴来安放和滋养。

都城·尚书府·锦兰院

“哐啷——！”

“哗啦——！”

上好的景德镇白瓷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湿了波斯进贡的华丽地毯，晕开一片难看的污渍。

紧接着是一件价值连城的玉如意，应声砸在雕花红木案角，缺了个口子，落在地毯上兀自颤动。

“废物！一群废物！！”李雪丽胸膛剧烈起伏，精心描画的柳眉倒竖，保养得宜的脸因狂怒而扭曲，再无半分平日里的端庄雍容。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几乎撕裂了房间的静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