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瑜亮之争

云收雨歇后，芳菲客一个回旋，重新坐在玉台之上，舒缓而弹，手落音歇，低眉含笑，似是在彩霞漫天之中，俯视芸芸众生。

众人被这惊天一曲震撼，久久不能回神。过了好一会儿，才响起了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

“此曲只应天上有，叹也，服也！”

“芳菲客，果然天音阁琵琶第一人！”

……

作为对手的离棠，毫不吝啬地为她喝彩，有生之年，能听到此曲，是她的幸运。

但她也注意到，芳菲客一曲后用尽了力气，隔着面纱，都能看到她脸色惨白，面如金纸。

“芳菲姑娘，若是不舒服，可先行休息。”

一句话，在座将目光集中在芳菲客身上，王玄灵担忧地走上前去。

芳菲客推开王玄灵想要扶她的手臂，艰难道：“离姑娘，请。”

离棠知她心高气傲，定是要跟自己比过才肯休息，也不多劝，飘然后退，也不往后看，落在玉台上坐定。

低眉信手，悠闲自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声声悠然，一幅画卷徐徐展开，一青年男子，怡然自得，游山玩水，携着酒壶，好不自在！饮山间溪流，餐野味山珍，月下独酌，忽见一仙娥，宛如月神下凡，冷清孤寒，不食人间烟火。

男子笑而不语，一手折花枝，如同持剑一般握着，肆意挥舞，迎风而动！一招一式，凌厉破空，一吐一吸，昂藏天地。花枝颤抖，如同一线，琴弦破空，手如残影，越来越快，花影重重，疾风骤雨中，却一片花瓣都没有凋落！

世间的温柔，都倾注在了这一刻，男子将花枝投向正襟危坐的女子，恣情灌了一大口酒，一个旋身，酒醉倒下，正好倒在了女子的白裙之上，酣然睡去。

……

众人沉默了，前面他们己经觉得是开了天眼，见识到了羽化登仙，却没想到离棠却是将仙子带下了凡尘，好一曲纵意尘世路，醉卧美人膝。

离棠施礼，正色道：“反弹琵琶的绝技，我眼下做不出来，只能复刻此曲。”

对此，众人议论纷纷。

有说芳菲客反弹琵琶，惊为天人，有说离棠深不可测，更胜一筹。

芳菲客的曲风是优雅绮丽，离棠的曲风皆是沧凉洒脱。

不管怎么说，离棠有绝对的实力这一点毋庸置疑，天音阁从来没有被挑战成功，他们私心里倾向有人打破这个神话，想到这里，越发觉得自己手里的簪花分量千金。

其实王玄灵清楚，琵琶不同古琴，一味求雅，反而过犹不及。

作为天音阁的阁主，王玄灵听过不少名曲绝响，对乐理的造诣也是极高，芳菲的琵琶，他听过很多次，今日这首，是一首极难极难的新曲，且反弹琵琶的技巧也很难练成，可事实确实此时他不得不承认，离棠对乐曲的理解更为透彻，曲通人情。

王玄灵清楚，离棠作为修道之人，做出反弹琵琶的动作并不难，她只是不想做，不想破坏曲子的“境”，不想打断听者的“魂”。

然而，簪花还是要投，芳菲半生痴迷琵琶，她也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在座的人各有各的见解，并不一定会输。

“这一轮精彩犹胜之前，诸位请投簪，孰胜孰败马上见分晓。”

这一次，二十八支簪花，芳菲客十三支，离棠，十三支，还有两支未投。

“姑姑，您怎么不投了呢？”雅间里，少女低声问着一位身着华服、头戴繁复金簪玉饰的女子。

这女子，正是刚才出声提醒王玄灵也可投票的人，君山向氏，向宜姝。问话的，是她的侄女，向苑苑。

向氏的宗主虽说是向苑苑的父亲向信，但他向来无心治理，妹妹向宜姝，可以说是向氏的隐形宗主。

向宜姝生性温婉，长年处于高位，眉眼嘴角多了几三分凌厉，但笑起来却楚楚动人，毫不见强势。

而对面一雅间，一票投给了离棠。

此时，二十八支簪花，离棠十西支，芳菲客十三支。

向宜姝轻叹一口气，道：“投给芳菲客吧。”

向苑苑不解道：“姑姑不喜欢那离棠的曲子吗？”

向宜姝道：“两人都是绝顶的水准，我们不过是粗通乐理，哪能分出什么高下，不过是眼看芳菲仙子就这么落败，有些可惜罢了。”

向苑苑眼中写满崇拜，道：“还是姑姑心善。”

都是十西支，又平局了。而且，看芳菲客的身体状况，根本没法再斗下去。

这一次，大家又把皮球踢给了王玄灵。

“王阁主，看来这决胜一票，还是得你来投啊。”人群中，有人哄道。

“对呀，王阁主，您是乐理大家，我们在座的，可都没有您懂得多。”

……

芳菲客，己经脸色惨白，委顿玉台之上，凭借着一口气撑着，气若游丝道：“阁……主，您是最懂的……”

王玄灵深深叹了一口气，道：“王某一家之言，单论琵琶技艺，芳菲六岁学琵琶，整整二十二年，技艺融入骨血无人可及，只是离姑娘亦是高手，高手过招，差之毫厘几乎无法察觉。但离姑娘的琵琶意境呈现，堪称一绝，音者，陈情，乐者，铭志，离姑娘的音乐言之有物，言之有情，所以，王某若投，便投给离姑娘。”

芳菲客己然委顿到极致，瘫坐在玉台上，乍然吐出一口鲜血，浸透了身前的衣衫，斑斑点点，染红了玉台。

王玄灵急忙回身，一边为她封穴止血，一边唤人搀扶她回房间。

众人被这突变吓了一跳，纷纷望着芳菲客，这一场瑜亮之争，有说芳菲客痴人，有惋惜，也有无动于衷的。

而离棠在内心里低低唤了一声：迟了。

从刚才开始，她就发现，其实芳菲客脸上的不是痘，而是被妖物侵蚀的死气。

芳菲客这样的痴人，执念极深，是邪物入侵的最佳载体，只是这需要宿主心甘情愿以神魂供养它，首到被完全替代。芳菲客痴迷琵琶，按理说少有破绽，极难下手，除非用她最痴的琵琶去引诱她以神魂养怪。

只听婢女惊叫了一声，连连后退，跌倒在地，惊恐地指着芳菲客，吓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