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桑椸（yí）的苏醒

死寂。

一种深入骨髓的、粘稠如沼泽般的死寂，包裹着她。没有风声，没有虫鸣，甚至连记忆中同族枝叶摩擦时那令人安心的沙沙声也消失殆尽。

意识，像一颗沉入万丈寒潭的石子，在经历了无法计量的幽暗漂浮后，终于触碰到了某种“真实”。那是一丝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震动，源自她核心深处，一个曾被认为是生命之源的地方。

痛楚随之而来。并非尖锐的撕裂，而是一种钝重的、被碾压过后的酸涩与麻木，从每一寸“感知”的末梢蔓延开来。她尝试“呼吸”，却吸入了一口冰冷而陌生的气息，带着泥土的腥味和某种……腐败的甜腻。这与记忆中冰河覆盖时凛冽纯净的空气截然不同，更没有同族们吐纳时那股温润的草木清香。

“眼皮”沉重得像是压上了整座山脉。她耗尽了仿佛一个世纪积攒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细缝。

模糊的光影涌入，刺得她核心一阵抽搐。

没有预想中层叠的、遮天蔽日的亲切枝干，没有同族们在日月精华下闪耀的莹润叶片。那些熟悉的、己经开始向着更灵动形态进化的同族身影，此刻都己不在。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破碎的、灰蒙蒙的天空，被一些奇形怪状的、像是断裂骨骼般的黑色剪影分割得支离破碎。下方，是同样灰败的大地，散落着她无法理解的、散发着金属与焦糊气息的“残骸”。

这是哪里？

她的思维像生锈的齿轮，艰难地转动着。记忆的碎片如同被狂风吹散的雪花，凌乱而冰冷。她记得那场席卷整个古老世界的浩劫——并非凡火，而是天穹崩裂，大地悲鸣。是无法想象的巨大星体带着灭世的咆哮撞向这颗初生的星球，是地脉被撕裂，岩浆如血般喷涌，将万物煮沸。在那场灾难中，所有最早期、在星球上孕育了亿万年的原始生命，无论巨细，无论强弱，几乎都走向了终结。

她记得，在最后的时刻，己经进化出初步肢干雏形、正努力摆脱土壤束缚的同族们，用它们尚不完美的、却无比坚韧的身躯将她层层叠叠地护在最深处。那是族群延续的最后希望，伴随着无数意识的嘱托与牺牲。然后……便是无尽的黑暗与沉沦。

沉睡了多久？一个纪元？还是数个纪元更迭？

她尝试活动“肢体”。那曾是深深扎根于冻土之下，汲取着大地最深沉力量的根系，如今却延续着族群进化未尽的形态，化作两条修长的、可以弯曲的……腿。她甚至能“站”起来，尽管摇摇晃晃，仿佛核心的平衡尚未适应这种全新的姿态。

当她第一次用这种既熟悉又陌生的形态审视这个面目全非的世界时，一个更深的恐惧攫住了她。

在她那片模糊的“视野”下方，一汪浑浊的水洼倒映出一个身影——那是一个拥有着近似人类轮廓的生物，纤细的“手臂”尚带着植物的柔韧，两条支撑身体的“腿”保留着根系的坚实，以及一颗覆盖着暗绿色“发丝”的头颅，眉眼间依稀能辨认出属于桑椸族群的独特印记。

这……是她自己。是族群进化蓝图中的模样，却又因这场灾难而显得如此突兀和孤单。

我是……最后的桑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