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小镇涟漪

小镇的生活节奏远比桑椸最初在公路边感受到的要缓慢，但也同样充满了她难以理解的秩序和喧嚣。林默带着她和阿黄在镇上一家最不起眼、也最便宜的小旅馆安顿下来后，首先面临的便是最现实的问题——生存。他身上那点在山体滑坡中幸存下来的现金，在支付了几天房费和购买了最基本的食物、衣物后，己经所剩无几。

他尝试过去镇上的邮局和几家看起来有电话的店铺，希望能联系上外界的救援队或者他的导师，但这个偏远小镇的通讯设施似乎也并不那么可靠，要么是线路故障，要么就是需要一些他暂时无法提供的身份证明。作为一名因意外滞留、几乎身无分文的异乡人，林默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了现代文明的另一面——在便捷高效的表象之下，是对个体身份和资源的严格依赖。

无奈之下，林默只能先在小镇上寻找一些能糊口的临时工作。他毕竟年轻力壮，也会一些基本的修理技能，很快便在一家汽修厂找到了份清理和搬运的杂活。工作很辛苦，报酬也微薄，但至少能让他们暂时不用饿肚子。

于是，白日里，林默去汽修厂干活，阿黄便乖乖地待在旅馆房间里，或者在林默的允许下，在旅馆附近一条没什么人的小巷子里活动。而桑椸，则成了这个小房间里最安静的观察者。

林默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出去，这个小镇虽然看起来淳朴，但人心难测，桑椸的特异之处实在太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买了一些便宜的纸和笔，尝试着教桑椸认识这个世界最基本的符号——文字。

桑椸的学习能力一如既往地让林默惊叹。她似乎能首接“吸收”那些弯弯曲曲的线条所代表的“意义”，尽管她对这些意义的理解方式可能与人类截然不同。她会用那双纯粹的碧色眼眸久久地凝视着林默写下的每一个字，然后用她那带着植物纹理的、修长的手指，在纸上笨拙却又异常专注地模仿着。她发出的音节依旧不成调，但己经能勉强将一些简单的词语与事物对应起来，比如“水”、“食物”、“林默”、“阿黄”，以及她自己的名字——“桑椸”，当林默念出这个名字时，她眼中总会泛起一丝奇异的光彩。

除了学习文字，桑椸更多的时间是在“感知”这个小镇。她会坐在窗边，静静地“聆听”着街道上传来的各种声音：孩子们的嬉笑声、妇女们讨价还价的叫嚷声、老人们闲聊的低语声、各种车辆驶过的引擎声、以及店铺里传出的、被称之为“音乐”的、有节奏的声波震荡。她能从这些声音中，分辨出无数种不同的情绪：喜悦、愤怒、悲伤、焦虑、期待、麻木……这些情绪像一团团五颜六色的能量云，在小镇的上空交织、碰撞、消散。

她也对林默从外面带回来的各种“现代造物”充满了好奇。她会对着一个普通的塑料瓶子研究半天，试图理解这种轻盈却坚韧的“材料”是如何形成的；她会对电视屏幕上那些快速闪烁的、光怪陆离的影像感到既着迷又困惑；她甚至会对林默偶尔带回来的一份报纸产生兴趣，尽管她看不懂上面的文字，但她能从那些印刷着油墨的纸张上，感知到无数陌生人留下的、纷繁复杂的信息残留。

“古老智慧与现代生活的碰撞”无时无刻不在发生。桑椸对纯净自然能量的渴望，在这个人类聚居点变得更加难以满足。夜晚，她依旧会尝试汲取月华，但小镇上无处不在的人工光源和各种电磁信号，像一层无形的屏障，将那些微弱的自然能量隔绝在外。她的身体状况并没有因为食物的相对充足而好转，反而因为持续的能量亏空而显得更加虚弱。她那淡青色的肌肤似乎失去了一些光泽，碧色的眼眸中也偶尔会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林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不知道桑椸到底是什么“存在”，也不知道她需要什么才能恢复。他只能尽可能地照顾她，将自己辛苦赚来的钱，大部分都用在了购买相对“干净”的食物和水上。他甚至偷偷去镇外的山脚下，采集一些他认为可能对桑椸有益的、带着露水的植物叶片回来给她。桑椸虽然无法从这些植物中获取太多能量，但她能感受到林默那份笨拙而真挚的关心，这让她冰封了万亿年的心，泛起了一丝丝温暖的涟漪。

情感的萌芽，就在这日复一日的、充满了未知与试探的共处中悄然发生。林默从最初对桑椸的震惊、恐惧和戒备，逐渐转变为好奇、同情，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责任感和保护欲。他习惯了每天回到旅馆时，看到那个安静的身影坐在窗边，用那双纯粹的眼眸凝望着自己；他习惯了在她学习文字遇到困难时，耐心地一遍遍纠正她的发音和笔画；他甚至习惯了在她因为无法理解人类社会的某些规则而做出一些“怪异”举动时，手忙脚乱地为她解围。

而桑椸，对林默的依赖也与日俱增。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尘世”中，林默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是她唯一能进行笨拙交流的对象。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林默身上散发出的善意和关心，这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她会尝试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回应这份善意。比如，当林默因为劳累而头痛时，她会伸出清凉的手，轻轻按在他的太阳穴上，一股微弱却舒适的能量会缓缓流入，缓解他的不适；又比如，当林默因为找不到工作而沮丧时，她会安静地陪在他身边，用那双不含杂质的眼眸注视着他，仿佛在无声地传递着某种力量。

然而，平静的小镇生活之下，并非没有暗流。

桑椸的特异之处，即使在林默的刻意遮掩下，也难免会引起一些有心人的注意。比如旅馆的老板娘，一个精明而多话的中年妇女，就曾不止一次地向林默打探桑椸的“来历”，言语间充满了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还有镇上几个游手好闲的年轻人，也曾因为看到桑椸偶尔露出的奇异发色和肌肤，而对她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

林默都尽可能地将这些麻烦挡在了外面，但他知道，这并非长久之计。桑椸就像一颗未经雕琢的璞玉，她的美丽和神秘，在这个平凡的小镇上，注定会掀起涟漪。

更让林默感到不安的是，他发现桑椸最近常常会陷入一种长时间的“沉思”。她会久久地凝视着某个方向，碧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复杂难明的情绪，仿佛在感知着什么遥远而重要的东西。有一次，林默看到她在纸上画下了一些奇异的、如同星图般的符号，那些符号与她之前在山洞中触摸过的“盒子”残骸上的符号有些相似，却更加复杂和古老。

“桑椸，你在……看什么？”林默忍不住问道。

桑椸缓缓地摇了摇头，然后伸出手指，指向了天空，又指向了大地深处，最后，指向了自己的胸口。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迷茫，一丝渴望，还有一丝……深藏的恐惧。

林默隐约感觉到，桑椸的苏醒，或许并非偶然。她身上，似乎承载着某种与这个世界、与那场远古灾难相关的、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可能远比他想象的要更加庞大和危险。

这天，林默从汽修厂回来，发现桑椸正站在窗边，神情异常严肃。

“林……默，”她转过头，用那依旧生涩的语言说道，“那里……有……呼唤。”她指向小镇东边的方向，那里是一片连绵起伏的丘陵，据说在丘陵的更深处，有一些古老的、早己废弃的矿坑和不为人知的传说。

“呼唤？”林默不解，“什么呼唤？”

桑椸摇了摇头，碧色的眼眸中充满了焦灼与不安：“我……不知道。但是……很重要。和……‘我们’……有关。”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我们”这个词，在桑椸的语境里，指的是她的同族。

难道，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其他的“桑椸”？或者，是与那场远古灾难相关的某种……遗迹？

无论是什么，林默知道，他们平静的小镇生活，可能即将结束了。一场新的、未知的探索，即将在他们面前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