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尘世初体验

当林默和桑椸真正踏上那条灰黑色的、被他称之为“公路”的平坦“河流”边缘时，桑椸感觉自己像是被投入了一个由无数陌生感官信息编织而成的漩涡。

他们选择了一个看起来相对偏僻、车辆也较为稀少的时段——黄昏。夕阳的余晖将远方那些被林默含糊地称之为“房子”的、形状各异的坚硬“盒子”染上了一层不真实的金色。空气中不再是森林的清新，而是混杂着燃油的焦味、各种食物的香气（也有些是她无法忍受的怪味）、以及无数人类个体散发出的、驳杂而强烈的情绪能量。

“跟……紧……我。”林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Shake的紧张，他下意识地走在了桑椸的左前方，试图用自己并不强壮的身体为她隔开一部分来自这个陌生世界的首接冲击。阿黄也一改在山林中的欢快，夹着尾巴紧紧跟在林默脚边，不时警惕地对着呼啸而过的“汽车”发出几声低低的呜咽。

桑椸碧色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那些高速移动的金属“甲虫”，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卷起呛人的尘土和热风。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每一个“甲虫”内部都包裹着一个或数个“人”的生命气息，但这些气息与林默身上的相比，显得更加急躁、焦虑，甚至带着一丝她无法理解的……麻木。

路边，一些被称为“路灯”的金属杆子在夜幕尚未完全降临时便依次亮起了刺眼的白光，将周围的一切都照得无所遁形。这光芒远比月华要强烈，却也冰冷得多，不带丝毫她所熟悉的、能滋养生命的能量。桑椸甚至觉得自己的皮肤在这种光线下微微刺痛。

他们小心翼翼地沿着公路边缘行走，目标是前方灯光较为密集、看起来像是一个小镇的地方。林默解释说，他需要找到能与外界联系的“电话”，或者至少能购买一些食物和必需品。

桑椸最大的问题，也是林默最头疼的问题，是她的“衣着”——或者说，是她完全没有衣着。她那身如同初生嫩叶般的淡青色肌肤，以及那头暗绿色的、如同细长叶片般的“头发”，在现代人类社会中无疑是惊世骇俗的。

在进入小镇之前，林默在一处废弃的公交站台找到了几张被人丢弃的、还算干净的大幅广告布。他用多功能小刀笨拙地裁剪着，又从自己的背包里找出一些绳子，尝试着为桑椸制作一件最简单的“遮蔽物”。

桑椸好奇地看着林默忙碌。她不明白这些粗糙的布料有什么用，也不理解林默脸上那份混杂着尴尬和焦虑的神情。在她过去的认知里，身体是承载生命核心的容器，是与天地沟通的媒介，并无美丑羞耻之分。同族之间，也只有在进行某些特殊仪式或为了抵御严寒时，才会用特定的植物纤维编织一些简单的附着物。

当林默涨红着脸，将那件勉强可以称之为“斗篷”或“连衣裙”的广告布递给桑椸，并用手势比划着让她“穿”上时，桑椸碧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困惑。但她还是学着林默的样子，将那块布料披在了身上。粗糙的边缘摩擦着她敏感的肌肤，带来一阵轻微的不适。更让她不解的是，当她披上这块布后，林默似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进入小镇的过程，对桑椸而言，不亚于一场感官的浩劫。

街道两旁林立着各种各样发光的“牌子”，上面布满了她无法理解的符号。无数的“人”在街道上穿行，他们的表情各异，有些人行色匆匆，有些人则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发出各种音调的、在她听来如同噪音般的“交谈”声。空气中弥漫着更多更复杂的气味——油炸食物的香气、劣质香水的味道、垃圾桶散发出的腐臭、以及无数人类汗液和呼吸交织成的独特气息。

桑椸紧紧地跟在林默身后，她的感知场被迫收缩到最小范围，以抵御这些过量信息的冲击。她能感觉到无数道好奇、惊讶、甚至带着一丝不友善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即使有广告布的遮掩，她那过于高挑的身材、在外的淡青色手脚以及那头奇异的绿发，依然让她成为了人群中最显眼的存在。

林默也感受到了那些目光，他尽量挺首腰板，将桑椸护得更紧一些，加快了脚步。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尽快找到一个能暂时落脚的地方，或者至少先买到一些食物和一件能让桑椸看起来不那么“怪异”的衣服。

他们走进了一家看起来灯火通明、被林默称之为“便利店”的“盒子”。里面摆满了各种色彩鲜艳、包装各异的“物品”。林默指着货架上的一些东西，对桑椸解释着：“面包……水……饼干……”

桑椸好奇地看着那些东西。她能感知到其中一些蕴含着微弱的、经过复杂处理的植物或动物能量，但更多的是一些她完全无法理解的、似乎并无生命气息的“材料”。她看到林默从口袋里拿出一些印着图案的纸片（钱），递给另一个穿着统一“制服”的人，然后便拿走了那些“物品”。

这就是“交换”吗？用一种没有生命气息的“符号”去换取可以维持生命的“能量”？桑椸的意识核心中充满了更多的疑问。

在便利店里，林默还找到了一件最便宜的、深色的连帽运动外套和一条宽松的运动长裤。他用几乎是哀求的眼神看着桑椸，示意她换上。桑椸虽然不解，但还是顺从地照做了。当她穿上这些柔软却束缚的“衣物”，并将帽子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和那头显眼的绿发后，林默才真正松了一口气。至少，她现在看起来不那么像一个……怪物了。

尽管如此，桑椸对这个世界的“学习与适应”之路，才刚刚开始。她对人类社会的规则一无所知，对各种现代造物充满了困惑。她会因为看到路边一个闪烁的红绿灯而驻足不前，试图理解那红与绿交替的含义；她会因为听到汽车喇叭的刺耳鸣叫而本能地想要寻找掩护；她甚至会因为看到商店橱窗里那些栩栩如生的人体模型而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以为那是某种被禁锢的“同类”。

林默耐心地、笨拙地向她解释着他所能解释的一切。他教她如何辨认一些基本的符号，如何理解一些简单的手势，如何避免那些显而易见的危险。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桑椸的学习能力确实惊人，她能很快记住他教过的东西，即使她不明白其中的原理。

有一次，他们路过一个小公园。公园中央有一棵看起来非常古老的榕树，但它的枝叶却显得有些枯黄，了无生气。桑椸突然停下了脚步，久久地凝视着那棵古榕。林默注意到，她碧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与她平日的茫然截然不同的、深沉的悲伤与……共鸣。

她缓缓地走到榕树下，伸出那只带着叶脉纹理的手，轻轻地贴在了粗糙的树干上。她闭上了眼睛，暗绿色的长发在微风中轻轻拂动。

林默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也不敢打扰。他只是隐约感觉到，一股奇异的、非常微弱的能量波动，似乎正从桑椸的掌心传入古榕树的树干。片刻之后，桑椸睁开眼睛，脸色似乎比之前更加苍白了一些，但眼神中却带着一丝满足和释然。

而那棵古榕，虽然依旧老态龙钟，但林默却惊讶地发现，它最高处的几片叶子，似乎比刚才多了一抹难以察觉的、淡淡的绿意。

“你……”林默刚想问什么，桑椸却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拉着他的衣角，示意他离开。

林默满腹疑问，但他知道，桑椸身上隐藏的秘密，远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这个来自远古的神秘存在，正用她独特的方式，与这个既让她困惑又让她不得不尝试融入的“尘世”，发生着奇妙的碰撞。

他们找到了一家最便宜的小旅馆住了下来。林默用身上仅剩的一点钱支付了房费。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林默局促地表示自己可以睡地上，但桑椸只是摇了摇头，静静地走到窗边，凝望着窗外这个光怪陆离、喧嚣扰攘的城市夜景。

她能感觉到，这个世界充满了各种各样强大的、混乱的能量，但也同样充满了无数微弱的、挣扎的生命气息。她体内的能量依旧在缓慢流失，对纯净自然能量的渴望如同跗骨之蛆。但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对这个“人”类世界的好奇，以及对身边这个唯一能与她进行笨拙交流的林默的依赖感，也在悄然滋长。

夜深了，林默早己在疲惫中沉沉睡去。桑椸依旧站在窗前，她伸出手，似乎想触摸窗外那些遥远的、被城市灯光掩盖的星辰。

“活下去……找到……新的……可能……”同族的嘱托再次在她意识中回响。

新的可能，会在这里吗？在这个喧嚣、复杂、却又似乎隐藏着无数秘密的尘世之中？桑椸不知道。但她知道，她己经踏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