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文明的边缘

那只灰黄色的、拖着伤腿的小兽，在得到桑椸那模糊却善意的“意念”回应后，似乎重新获得了一些力气。它挣扎着站起身，回头望了桑椸一眼，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催促和依赖，然后便一瘸一拐地朝着某个方向慢慢走去。

桑椸没有犹豫，迈开步伐跟了上去。她刻意保持着一段距离，既是为了不惊扰这个敏感的小家伙，也是为了给自己留出足够的反应时间以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他们穿行在茂密的次生林与被遗弃的旧矿道入口之间。越是往前，人类活动的痕迹便越是明显。地面上出现了一些相对平整的、似乎曾被反复碾压过的“道路”，尽管早己被厚厚的灰尘覆盖，多处断裂塌陷。道路两旁，散落着更多奇形怪状的“垃圾”——有些是柔软的、色彩斑斓的薄片，有些是透明的、易碎的容器，还有一些是她完全无法理解用途的、锈迹斑斑的金属构件。

空气中，除了山林中特有的腐殖质和潮湿岩石的气味，还混杂了更多陌生的气味：某种废弃机械残留的油污味，一些被雨水冲刷下来的、不知名化学品的淡淡刺鼻味，甚至还有……一丝微弱的、顺风飘来的、类似远方人类聚居地特有的复杂生活气息。

桑椸的每一种感官都在贪婪地吸收着这些信息，她的意识核心高速运转着，试图将这些陌生的碎片与自己古老的认知体系进行比对和解析。这个世界，比她最初想象的还要复杂和……怪异。

小兽显然对这条路非常熟悉，它不时停下来，用鼻子在某些特定的角落嗅探，偶尔会从一些不起眼的缝隙里刨出一些勉强可以称之为“食物”的、干硬的碎屑，狼吞虎咽地吞下去。它似乎也默认了桑椸的跟随，不再回头张望，只是偶尔在拐弯或遇到障碍时，会下意识地放慢速度，仿佛在等待她。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山势逐渐变得陡峭起来，一些的巨大岩壁如同沉默的巨人般矗立。在其中一处相对隐蔽的山坳下，林默带着阿黄熟稔地拨开茂密的灌木，露出了一个不大的、看起来像是天然形成又有人工修整痕迹的山洞入口。洞口用一些枯枝和石块做了简单的遮掩。

小兽在一处相对偏僻的、被几丛枯黄杂草掩映的“洞穴”入口停了下来。这个“洞穴”的“入口”破了一个大洞，露出里面漆黑的空间。小兽对着洞口低低地叫唤了几声，然后熟门熟路地钻了进去。

桑椸在几米外停下了脚步，她能感觉到，这个“洞穴”里，除了小兽的气息，还有另一种更加浓郁、更加复杂的“生命”气息。那是一种她从未接触过的、却又让她本能地感到一丝好奇与警惕的气息。

是……“人”吗？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破洞，将自己的身影隐藏在阴影中，透过洞口向内望去。

光线很暗，但凭借着桑椸远超常人的夜视能力，她还是看清了里面的景象。那是一个不大的空间，角落里堆放着一个磨损的帆布背包、一些散落的、似乎是用来记录的纸张和笔，几捆收集好的干柴，还有一个熄灭不久的火堆余烬。而在铺着一些干草的另一边，蜷缩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人”。

与水洼中倒映出的自己有几分相似，却又截然不同。他（她？桑椸还无法分辨）的肢体更加纤细，皮肤呈现出一种苍白的颜色，身上覆盖着一些柔软的、似乎是织物的东西。他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也陷入了沉睡。

桑椸的心猛地一跳。这就是“人”？这就是创造了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也是小兽口中“主人”所属的族群？

他们看起来……如此脆弱。与记忆中那些顶天立地的同族，与那些能呼风唤雨的古老生灵相比，眼前的这个“人”，渺小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然而，就是这样的生灵，却能创造出那些高耸入云的金属“山峰”，能制造出那些可以在大地上疾驰的“铁盒子”？

桑椸感到一阵深深的困惑。她不明白。

就在这时，那个蜷缩的身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轻轻地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

桑椸本能地向后缩了缩，将自己完全隐入黑暗。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继续靠近，不知道自己这副奇特的模样，会给这个“人”带来怎样的惊吓。

她，一个来自万亿年前的古老生灵，一个本应与天地同尘的桑椸，如今却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站在了一个全新文明的边缘，充满了未知与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