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年夜如昔

2月9日，除夕。

清晨六点，林澈从床上醒来，窗外天刚蒙亮。

他没有立即起身，而是静静躺着，听着厨房里传来锅碗碰撞的声音，还有母亲哼着的小调——那是家里过年一贯的节奏。

“醒啦？”母亲的声音隔着厨房传来，“早点洗漱，今天活多着呢。”

林澈应了一声，穿上家居服下楼。

妹妹己经穿好红色毛衣，正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摆弄新买的灯饰，还不忘一边指导林澈：“哥，等会儿你把阳台的福字贴正点，去年你贴歪了，我被全楼笑了一个月。”

林澈笑笑，接过她递来的胶带。

餐桌上是提前备好的食材清单，热水壶边放着父亲留下的旧茶罐，一如往年。

而就在这份浓浓的生活感中，林澈内心却始终存有一点难以言说的重压。

塔拉的声音在意识深处若隐若现，像是在等待，又像是在观察。

他轻声在心底问：“今天能让我就这样过完吗？”

塔拉没有回应，只留下一片宁静。

林澈知道，这不是默认，而是一种许可。

——这一天，他属于家人。

属于这个尚未崩坏的、人间除夕。

……

早饭桌上，热腾腾的豆浆、煎饼和咸菜摆满了一整盘，母亲一边盛饭一边说：“你爸以前最讲究‘过早’，就算过年也得先吃清淡的。”

妹妹夹起一块豆腐干，笑着补刀：“现在轮到哥被你拿来讲规矩了。”

“我也没说不吃。”林澈喝了口豆浆，“不过……今年确实有点不同。”

母亲看了他一眼，没有多问，只低声说：“你回家，我们就是过年。”

……

上午十点，林澈陪妹妹去了超市，采购年夜饭还缺的几样东西。

他们踏进社区智能连锁店，店里顾客不算多，但来来往往却也不冷清。货架整齐，灯光明亮，没有收银员的柜台一排排闪着蓝光，自助结账台前不时有顾客刷脸、扫码、打包，全程无需一句对话。自助结账台前不断有顾客操作、刷脸、扫码、打包，全程无需一句对话。

“科技时代的好处大概就在这吧。”妹妹感叹，“连过年都不怕没人值班。”

林澈点头：“不用排队、不会关门、也没人催你。”

“但也少了小时候大年三十挤超市的那种年味。”妹妹补了一句。

林澈笑了笑，没接话，只是默默将两瓶便携能量饮塞进购物筐——他知道这不是年味，而是生存预案。路上她像小时候一样挽着他的胳膊，嘴上却在碎碎念：“你最近神神秘秘的，搞得妈都不敢多问你。”

“有些事不方便说太多。”林澈笑着回应。

“所以你是真在准备什么‘逃生包’吗？”妹妹忽然压低声音，“我昨晚看到你包里还有一叠压缩饼干。”

林澈顿了一下，摸了摸她的头：“你以后一定会明白。”

她没再问，只是默默在购物车里加了一大包纯净水。

……

中午时分，一家三口围坐在餐桌前，母亲端出提前煮好的汤圆。

“试试看，芝麻的，热着吃最好。”

林澈舀了一勺，轻轻咬开，甜香扑鼻，心里却忽然有些泛酸。

他记得小时候，年夜饭永远是最幸福的仪式。而现在，他却像是在抓住时间的尾巴。

母亲看了他一眼：“怎么，太烫了？”

林澈抬头，笑着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有点太甜了。”

母亲笑着夹了一颗给他：“多吃点，甜一点，明年才顺。”

林澈应了一声，看着母亲低头擦桌子的动作，忽然觉得她比记忆中又老了一些，却依旧利落干净，像这个家撑起不倒的一根梁。

妹妹则边吃边刷着虚拟年俗节目，一边吐槽新春联欢晚会里的互动游戏太无聊，一边给林澈看某个博主剪辑的城市无人机航拍：“你看这片——这是南区往西拍的，那栋高楼己经成了灯光秀的主背景了。”

林澈看了一眼画面中光影交错的城区，不禁感慨：“新沪市现在真是越来越像座‘维护得很体面’的未来城了。”

“外面光鲜，里头问题多着呢。”母亲淡淡接话，“你妹妹学校那边春节还做安全演练，说什么有人闯入教学楼要自救。年年都练，听得我都麻了。”

林澈闻言神色微动，却没说话，只轻轻应了句：“演练……也许很快会变成常态。”

……

午后阳光透过纱帘洒进客厅，林澈坐在沙发上帮妹妹剪纸，红纸的纹样在光影中微微泛光。妹妹手脚灵巧，不一会儿就剪出一串小兔子，摆在茶几上晾着。

母亲在厨房忙着腌肉、烧年菜，锅碗声此起彼伏，一边炒菜一边喊：“澈，橱柜上还有一包香菇，记得泡起来啊！”

“好。”

林澈应了一声，从椅子上起身时，看见母亲额前落下的几缕白发在灶火映照下微微发亮。他愣了一下，又默默走到水槽边，挽起袖子帮忙洗菜。

母亲瞥了他一眼，笑了笑：“你小时候连葱都不会切，现在终于学会帮厨啦？”

“那是被饿怕了。”

“嘴还是这么硬。”母亲一边翻炒一边低声道，“你爸那时候啊，总说你嘴拙，心细。”

林澈手一顿，过了几秒才轻声道：“我记得。”

厨房中一时间只剩菜香与锅勺翻动的声音。妹妹悄悄走进来，把林澈推开：“哥你出去，别添乱，我来。”

“行行行。”

林澈走回客厅，打开窗户透气，寒风灌入，街道上传来小孩放鞭炮的劈啪声，还有老人在楼下挂灯笼的喊话。

他站在窗边，望着逐渐染上暖色的城市街景，那种将要褪去的和平感令他说不出话来。

这一天，他们一家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维系一个普通人的年。

仿佛世界从未异变。

但林澈知道，那不过是被推迟的代价。

越温柔的时光，越难保存。

……

傍晚五点多，年夜饭的准备进入最后冲刺阶段。厨房里香气弥漫，母亲正将一整条酱烧鲈鱼摆盘，妹妹端着一大碗炖好的酱鸭走出厨房，一边呼唤着林澈去摆碗筷。

“哥，快点快点，我都没力气了——整整炖了两小时！”

林澈接过碗筷，在餐桌上依照母亲吩咐的顺序放好菜碟、汤勺、小碗，又拿出父亲用过的那副老式餐具摆在桌角。

“妈，你这套饭菜，也太全了。”

“年夜饭嘛，该有的都有。”母亲脱下围裙，抬头看他，“你小时候还闹着说要吃方便面，现在嫌我做多了？”

“哪敢啊。”林澈笑着挠头，“全是我爱吃的。”

灯光渐亮，窗外天色转暗，街道两侧己经有烟火升起，整个小区亮起红黄灯带，城市像被柔光包裹。

三人落座时，母亲先拿起筷子，对着桌上的鱼说了句：“老林，今年就我们仨先吃，你放心，澈今年回来了。”

桌边沉静了一瞬，妹妹轻声补了一句：“爸在就好了。”

“你爸要是看见你今年剪的窗花，肯定笑疯了。”母亲努力笑着，轻轻碰了下她的碗，“来，吃饭。”

菜香、汤热、灯火摇曳。

林澈吃了一口糯米鸡，心头翻涌着说不出的东西。他望着眼前这张熟悉却又稀有的餐桌，突然明白：哪怕只是一晚，这顿饭，就是他对抗世界崩坏的最大理由。

他默默地在心底说了句：

“谢谢你们还在。”

……

饭后，母亲收拾碗筷，妹妹把剩菜装盒放进保温柜，电视里年夜晚会的灯光秀己经开始。林澈坐在阳台边，拿着终端翻看着那些熟悉的对话窗口。

楚彤发来一张照片，是她在家中阳台上拍的城市夜景，配文：“你要的灯火——还亮着。”

石然则发来一张年夜饭照片，语气一如既往轻快：“给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西人份家庭聚餐，干饭第一。”

黎秋只发了一个“平安”字样的祝福，配上了两张她家猫蹲在电视前看晚会的照片。

罗彦附带视频留言：“我妈刚才问我怎么最近那么‘严肃’，我差点把你那套‘副核计划’给讲出来。”后面还跟了一句：“不过我忍住了，怕她吓跑。”

方铎发来一段语音，背景是饭桌边父母的吆喝声，他低声道：“兄弟，我这边也准备差不多了，别真说得好像我们马上进地堡似的。等过完年，我跟你一起走。”

纪芷澄没说什么，只发来一句：“我们都在。”后面附了一个定位标签——她回的是老家，但距离新沪不算远。

苏岚的消息最后才弹出。

“除夕快乐。好好吃饭，哪怕是末日前最后一顿。”

林澈看着这一条一条消息，眼中映着屏幕光，半晌没有动。他忽然意识到，这些人早就不是“被动相信”，而是真正地走上了那条线。

他抬头望向窗外，烟火照亮夜空，也照亮他心中那些沉默但坚定的回应。

他轻声说：“好，我们一起。”

……

夜己深，城市上空的烟花仍在轮番升起，林澈关上窗，回到房间。

他坐在书桌前，望着那盏熟悉的台灯出神。

塔拉的声音在此刻低低响起：“你想确认，是否能守住他们。”

“是。”林澈闭上眼，“不是只靠计划，也不是只靠自己。”

“人类的信任结构不稳定，但你正在形成联结。”

“他们不是联结。他们是……锚点。”林澈轻声说。

他取出一枚早己净化的污染碎片，握在掌中，感受着它微弱却坚韧的波动。

他知道：如果明天开始风暴真的来临，他至少不会孤身一人。

——而今晚，这座城市还亮着灯。

他躺下，闭上眼睛，耳边是妹妹在隔壁房间听着年俗短剧时轻轻笑出的声音。

空气中仍残留汤圆的甜味，遥远而柔软。

这一夜，所有人都还在。

他沉入梦境。

梦里没有塔拉，没有污染体，只有小时候某年除夕夜，父亲还在、饭桌还热、烟火刚升起的瞬间。

那一刻，他记得全家人都在看他，笑着说：

“林澈，给我们讲讲新年的愿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