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维修通道的心跳

冰冷的金属气息混杂着尘封机油的怪味，构成了旧都星环带内部空间最真实的“空气”。凯莉安穿戴着沉重的工程外骨骼，“螃蟹号”（Crab Walker）——一个六足、扁平、覆盖着厚重装甲的工程平台——在她下方稳稳地托举着她，缓缓降入被称为“裂喉”（The Gash）的巨大废弃维修通道。

这里曾是“星图之都”主环带最繁忙的工程动脉之一，如今却是一条死亡巨兽的肠道。破损的管线像被撕裂的神经束一样垂挂在金属壁上，的、熄灭的应急灯如同空洞的眼窝，黑暗中偶尔闪烁几点诡异的静电火花。碎裂的观察窗后面是无尽的虚空，以及漂浮其中的、更为庞大的星舰残骸。

“稳住……对，稳住，老罗。”凯莉安的声音透过密闭的头盔通讯器传到控制“螃蟹号”的老罗耳中。小型工程无人机“麻雀”像一只灵活的信鸽，在前方穿梭，发出细微的推进器嗡鸣，用它装备的探照灯和传感器扫描着危险。它传回的全息影像在凯莉安头盔内的视野右上角跳动，勾勒出前方扭曲管道的三维模型。

“我这把老骨头开这玩意儿几十年了，小丫头，还用你教？”老罗的声音带着引擎舱沾染的粗糙感，但也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专心盯着你那要命的脉冲信号。‘麻雀’显示前面二十米结构还算稳定，但右侧有一大坨破损的能量导管，看起来像被什么东西……炸开的？小心点。”

凯莉安点头，尽管没人看见。她的注意力大部分集中在辛娅不断发送到她工作台的信号分析图上。那个诡异的“心跳”信号，艾尔吉斯 IX的方向稳定地滴答作响。辛娅又发来一条信息：[信号模式分析更新：它不仅仅是一个时间标记，船长。它的频率和振幅在极其微弱地脉动……跟星环带残骸的热胀冷缩完全不吻合。更像……生命体征？但参数古老得离谱。]

生命体征？凯莉安心头一凛。古老自动机？休眠的维护机器人？或是更糟的东西？辛娅最后的可能性推测让她感到一阵寒意。在孤岛纪元，任何不符合预期的“活性”物体，都意味着不可预知的危险。

“大个子，跟上。”凯莉安对着通讯频道呼唤。泰克的装备与其他船员不同。他穿戴着一套经过改造的、更注重防御和火力的战术外骨骼，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仿佛移动的钢铁堡垒。他扛着一把大口径的磁轨步枪，粗壮的手臂上还架着一面可展开的合金盾牌。他的任务很简单：在凯莉安专注于操作时，成为一道移动的防线，阻挡任何可能的物理威胁。

“收到，老板。”泰克的声音通过通讯器传来，一如既往的沉稳。但凯莉安似乎捕捉到他呼吸声比平时粗重了一些。压力？旧伤？还是面对这压抑环境的生理反应？

“麻雀”再次向前飞去，照亮前方一个被破坏的紧急阀门挡住的岔路口。几根粗大的线缆从破损处垂落，像吊索一样悬着。

“停！”凯莉安喊道。“这里有高压能量残留。”她的外骨骼附带的辐射探测器疯狂闪烁。“‘麻雀’，小心扫描那个阀门，看看能否绕过去。”

“麻雀”轻盈地避开垂落的线缆，镜头对准堵塞的阀门。图像传到舰桥和凯莉安的视野中。

阀门严重变形，几乎和扭曲的通道壁焊死在一起。然而，在阀门正下方本应坚实的金属地面上，却被炸开了一个首径约半米的坑洞！边缘焦黑熔化，坑洞深不见底，只有“麻雀”伸出的探针光束才能勉强照进去。

“这个坑……不是偶然爆炸形成的。”泰克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军人特有的对痕迹的敏锐判断。“看爆炸冲击波的扩散形状和熔痕。这是某种定向爆破，威力控制得很精确……就为了炸开这个通道底部。从残留痕迹看，发生时间……不超过三个月。”他的话音落下的瞬间，通道深处似乎响起一声极其微弱、又被金属共振放大的……呻吟？或者，只是某种金属应力释放的吱嘎声？

凯莉安的心跳漏了一拍。“三个月？有人在我们之前来过？为了什么？”她立刻想到萨尔。或者……信号本身？难道三个月前就有人激活了这个信标？

就在这时，“麻雀”传回的坑洞内影像边缘，捕捉到一个反光点！凯莉安立刻放大。坑洞并非完全深不见底，它的侧壁下方约一米处，似乎有一个向侧方延伸的狭窄维修管道入口，被炸开的大洞部分露出了管道的门！

更令人心惊的是，那门并非完全打开，而是被炸开了一条缝隙。在“麻雀”探照灯光下，凯莉安清楚地看到，那破损的金属门上，残留着一个古老、几乎剥落的、暗红色的生物危害警告标志！

“‘麻雀’！扫描那个区域！生命迹象？辐射超标？什么都行！”凯莉安急促地命令。心跳信号还在倒计时，稳定的“滴答”声似乎更响亮地敲打着她的神经。

“麻雀”小心地降低高度，传感器对准那个缝隙。几秒钟后，辛娅惊恐的声音首接切入了通讯频道：“船长！扫描显示门内有强烈的、非金属的有机残留信号！虽然微弱但……存在！非常态结构！还有……还有极度异常的生物磁场！强度……在波动！”

泰克的呼吸瞬间变得更加粗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吼？“妈的！我就知道没好事！这地方有‘渣滓’！”他大声咒骂，磁轨步枪发出充能的嗡鸣，盾牌“咔哒”一声展开一半，反射着“麻雀”微弱的光芒。

“‘渣滓’？”凯莉安不解。这个词在泰克口中带着强烈的情绪。

“旧都星环带里最恶心的垃圾！”泰克的声音充满了嫌恶和一丝……隐藏的紧张？甚至……恐惧？“一种……嗯，一种能在真空和极端辐射下生存的……变异微生物群落。没人知道它具体是啥，像粘液又像霉菌，寄生在金属上，污染设备，能把有机体……溶解融合。遇到高能量源还会……攻击！妈的，三个月前那帮人炸门时肯定惊动了不少这玩意儿！它们可能顺着管道缝隙跑进去，也可能还潜伏在周围黑暗中！”他似乎试图解释得更科学化一点，但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更倾向于用“恶心垃圾”来称呼它。

凯莉安倒抽一口冷气。生物污染！而且是能在太空极端环境下变异的危险生物！这比失控的防御机器或者凶残的拾荒者更让她心底发毛。怪不得辛娅说检测到“非常态结构”和异常生物磁场。这解释了门的破坏原因，但带来了更恐怖的阻碍。

“‘麻雀’，保持安全距离，继续远程扫描那条管道里面！想办法确认核心信标源位置！大个子，冷静点，盯紧周围！有任何移动的阴影立刻报告！”凯莉安强迫自己冷静，肾上腺素却在体内奔涌。她开始操作外骨骼手臂上的多功能臂，展开切割器和能量焊枪。“我要把那个门缝扩大一点，至少看清通道深处的情况。老罗，给我最好的支撑！”

就在这时，辛娅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激动：“船长！扫描解析有突破！那个稳定的心跳信号……它不是从我们预估的前哨站主控区传来的！它穿过这个生物污染门后的管道……它更近！就在那个维修管道深处不到一百米的地方！信号源点确定！重复，信号源点就在这扇破门后面！”

凯莉安的动作猛地顿住。一百米？穿过这条布满变异生物威胁的、可能被污染的狭窄维修管道？这比他们预计的去闯艾尔吉斯 IX 主结构还要近，但也更加凶险！

时间，在心跳信号规律的滴答声中无情流逝。泰克不安地移动着沉重的战术靴，粗重的呼吸声更加清晰。未知生物的恐怖威胁就在一扇被炸开的破门之后，而他们苦苦追寻的“心跳”——那个或许是解开谜团关键，又或许是致命诱饵的信号源——也在那黑暗的深处，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老罗，”凯莉安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帮我撑稳了。我要切开这扇门。”

“丫头……你确定？”老罗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凝重。

“泰克，”凯莉安没有回答老罗，而是转向她的护卫，“我需要你警戒一切。特别是……那些‘渣滓’。任何微小的动静都不能放过。辛娅，持续监控管道内信号和任何异常生物活动迹象。”

“收到。”泰克的声音强行压抑着某种翻腾的情绪。

凯莉安的外骨骼切割臂抵近了那扇破损、沾染着暗红危险标志的门。能量焊枪的焰苗发出幽蓝色的光。这扇门隔绝的，是恐怖生物地狱，还是一个能照亮孤岛纪元黑暗的“星辰回声”之芯？只有切开它才能知晓。

焊枪刺目的光芒亮起，尖锐的切割声刺破了维修通道沉重的死寂。泰克的阴影在剧烈的光线中剧烈晃动，像是某种即将挣脱束缚的野兽。一百米的黑暗，将成为生与死，希望与绝望的距离。